“这不公平。”
母亲常常靠着窗户,反反复复地说着这句话,往往伴随着这句话,还有一句“你不能这样对我!”
她头发凌乱,手里捏紧了酒杯,四周摊了一地空酒瓶,那些酒是很廉价的糟酒,从盖子到瓶内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母亲不停地喝,不停地喝,那张明艳高傲的脸庞上满是泪水。
周怜舟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劝她不要再喝了。
她透过泪水看了他一眼,抬手重重地扇了他一巴掌,也许是两巴掌——他记得不太清楚了,因为那是他四岁时的事情,距离现在已经很久了。
记忆里的母亲看着他,目光森然像是要吃人似的。
小周怜舟很害怕,害怕得不知所措。
他无法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傻傻地杵在那儿,直到母亲伸手把他推倒在地,叫他滚开。
周怜舟跑出门,躲在门后,透过细细的夹缝,看见母亲独自一人靠在窗户大开的阳台边上,一边喝酒,一边声嘶力竭地哭泣。
她有时会恶狠狠地咒骂那个男人,有时又语气卑微地乞求他的原谅,有时又发了疯似的摔酒瓶,哭哭笑笑,疯疯癫癫。
在酒气冲天的房间里,发酵成周怜舟完全不熟悉的模样,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那是周弃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期,同时也是周怜舟不堪回首的往事。
从那以后,他自强,刻苦,成绩优秀,善于装扮。
在来方洲读书之前,他在外星的一所小学读书。
那里有一个小孩每天都会穿不同的衣服来上学,阳光帅气,家境斐然,爱干净爱卫生,懂礼貌知进退,同学和老师都很喜欢他,周怜舟也很喜欢他、敬仰他。
但那个很有礼貌的孩子在每次看见他时,都会立刻拿起手边的东西砸他,表情扭曲地骂道:“你这个学人精!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周怜舟不明白。
他穿着发臭难闻的衣服时,同学们因会此讨厌他,说他不爱干净,骂他是邋遢鬼——
可为什么等他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时,同学们依然讨厌他,骂他是学人精,说他心机深沉。
周怜舟绝望地想,可能,他就是这样的人吧。
后来,他和母亲来到卜鲁星。
那似乎是一个好的转折。
没有人会因为各种原因骂他,老师不会看也不看就撕了他的作业,同学们也不会对他冷嘲热讽,母亲从过往的伤痛中走了出来,虽对他尤为冷淡,却也没有想着把他送走。
他终于在广袤无垠的宇宙里上找到了自己的、小小的、仅存的立足之地。
但就像母亲说的那样,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不公平的,而他从来都是不被偏爱的那个。
于是,他不得不亲手打碎这场美梦。
……
“艾薇,你醒了吗?”
周怜舟的声音仿佛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艾薇的视线仍是一团模糊,她只能勉强分清周围的物体,要很努力才能分辨出事物的色彩,这让她想起自己身为幽灵时沉睡的日子,朦胧且浑噩。
周围一片昏暗,绿色的荧光一团一团的,不断晃动,没有灯光。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低不可闻地问道:“这是哪里……”
声音是出乎意料的干涩,仿佛已经好几天没说过话似的,可是迷昏这件事对她而言仿佛是上一秒才发生的一样。
周怜舟耐心地回答道:“这里是地下安全通道,可以绕过大门,从校内直通校外。”
他的声音似乎比刚才要离得近些——艾薇不太清楚,她的耳朵此刻正嗡嗡作响,耳边像是有几百台轰炸机似的,叫她清醒不得。
为什么?
为什么呢?
艾薇努力想要从乱成一团的逻辑中找到真相,她想知道小周为什么要这么做,想问他之前想和自己说什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的心里冒出各种各样问题,每一个问题她都无法自己解答。
因为她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本应该在上幼儿园小班。
艾薇吸了吸鼻子,把悲伤和难过压到最底下。
最后,她什么也没问,只是不停地、反复地小声呢喃:
“小周啊……”
“小周啊……”
“小周啊……”
空荡荡的地下通道里,传出轻柔的回声,荡呀荡呀,像是一首摇篮曲。
周怜舟的声音忽然离得很近很近,像是就在她耳边说话似的。
语气里的冷漠仿佛灌入骨髓,他的声音却微微颤抖着,流淌着涟漪般的脆弱。
“别喊了。”
艾薇无法分辨那是哀求,还是警告,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小周一样。
于是她安静了。
身体的知觉渐渐恢复,她感受到自己的心脏仍在跳动,艾薇松了口气,还活着就好。
下一秒,她感受到另一种心跳,就在她的心脏下方,快速地跳动着,扑通扑通——那是周怜舟的心跳,离她很近,只隔着两层皮囊。
周怜舟背着她,走在昏暗无光的地下通道里。
艾薇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