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名叫夏油裕真的男孩口中,他们听了一段很长的故事。
………
他在与世隔绝的桃花源里长大。
那里四季如春,阡陌交通,温暖和煦,风一吹便是金色的麦浪,鲜艳欲滴的果实沉沉地压弯了枝桠,因无人采摘而在地上摔成几瓣,这时,甫一走入果林,就能嗅到挥之不散的果实甜香。
桃源村的人口不多,却秩序井然,他们各司其职,各尽其用,自给自足。
老人在家养蚕织布,女人上山采野果蔬菜,男人耕地施肥,清理杂草,尚未长大的孩童,便沐浴在家人们温馨的关爱中,在快乐健康的童年里长大。
自他记事以来,大人们总是告诉他,桃源乡是天神庇佑的隐居之地,是不受尘世干扰的世外洞天,能出生在这里,就是注定了要一辈子享福的,是前几世修来的福德。
——但是,总会有那么几个例外。
这是桃源村传承已久的习俗了。
每逢新年后的第一个朔日,村长就要从孩子里挑选几名“资质上佳、灵气溢然”的男孩和女孩上山入庙,村里的老人说,这些孩子是被选中侍奉神女的,他们会将在神女庙中度过余生。
那时的他,懵懵懂懂,大人们语重心长耳提面命的大道理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那些枯燥无味的经文,在他眼里还比不上和理子出去捉鱼更有吸引力。
理子是邻家的女孩,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相貌可爱,心性单纯,这一代的孩子里,要属他们两人走得最近了。
村里的孩子大多乖巧懂事,他俩算是难得的异类,脾性顽劣、活泼好动,对外界事物永远充满了无止尽的好奇心、探究欲。
他曾和理子偷偷溜到了大人们严令禁止的山外地界,两个孩子仗着身量小、手脚灵活,愣是绕过了所有守卫的巡视,来到了大人口中的“世界尽头”。
他想,他这辈子不会忘记,当他仰头的那一瞬间,飞流直下的瀑布如倾倒的天幕,其浩大壮阔,超出了他所能想象的极限。
看着身旁女孩呆滞的神情,他知道理子想的和自己一样。
——这片瀑布,绝对不是世界的终点。
“裕真。”
永远元气满满的女孩扭头看他,眼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辉。
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他点头:“嗯。”
他们许下了诺言。
有朝一日,一定要穿过这片瀑布,亲眼看看广袤无垠的“世界之外”。
那时的他们,童心仍然在胸膛里跳动,生生不息。
可惜,好景不长。
无忧无虑的童年太短暂了,而他的童年,终止在了十二岁这一年的春天。
理子被选中了。
她将要同另外两名孩子一起,被引至山峰之顶,一入神庙,此生不得脱身。
他一直以为,所谓的神庙,神女,不过是些虚无缥缈的传说,离他们很远很远。
直到他亲眼看着,那个本来约好要和自己一起闯荡世界,绘制了何其波澜壮阔的未来图景的那个女孩,仿佛丧失了魂魄,如僵硬的木偶,被人拉扯着看不见的操纵细线,一步一步走上了山路。
他被淹没在送行的人潮中,初始只觉得茫然,因着大人们长久以来灌输的观念——“最光荣之事,莫过于将人生奉献于神女”,他几乎要被这个观念洗脑,在目送理子的背影离去时,他并未感到太多悲伤。
然后理子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犹如一盆冰水当头泼下,他冷不丁打了个哆嗦,陡然清醒了过来。
理子的眼神,悲伤好似要溢出来。
她还没来得及履行和他的约定,她没看一眼那神秘浩渺的“世界之外”,她的余生便被这小小的神庙禁锢。而据他所闻,进了这神庙的孩子,一个都不能回来。
那是一座牢笼,而理子就是被送入笼中的雀鸟。
他无法接受。
他尝试着反抗,他对村民质询,发出抗议,甚至找到了村长,向他讨要说法。
为什么一定要让孩子们去庙里,为什么一定要活生生的人类去侍奉那子虚乌有的神女?
村长并未在意他的冒犯,他只是用一种温和慈爱、却让他毛骨悚然的眼神看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裕真,你还太小了,你不明白。”
第一次上门却无功而返,他不甘心,人们不理解他的抗议,更甚者反过来指责他对神女的不虔诚,就连父母都再三责骂他。
他不为所动,固执己见,渐渐的,他成为了人们眼里的异类,被排斥、被远离。
最终,他那微不足道的反抗起了作用——他成功迎来了自己的禁闭。
父母一边叹息着“这孩子太叛逆了”,一边失望地将他反锁在地下室里,让他好好反省。
地下室里沉闷而安静,菜叶腐烂的味道充斥鼻腔,小小的窗口外钉补的木板浸了水渍,偶尔还有一两个老鼠般的黑影从角落窜过去,消失在墙角的洞中。
暗无天日。
然而看着那从窗缝里挤进来的零碎月光,他的心情愈发宁静。
他想,或许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掌握了力量之前,一味的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