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涟要来裴府那天,果然天晴日好。
裴君让人在院子里放了一张摇椅,一大早便从屋里出来,躺在摇椅上看书。
她也不是专为了等谁,就是阳光好,风也好,偷得浮生半日闲。
阿酒和裴婵两个年轻姑娘凑在一起,鬼主意极多,于斗智斗勇中屡屡有奇思妙想。
裴君不喜欢穿浅色衣衫,两人一合计,偏和侍女一同缝制了好几件白色的棉布长衫,夏日衣衫薄,她若是伤口裂开,甫一走过便能瞧见。
那衣服形制、颜色,裴君穿在身上,刀再留在屋里,瞧不见掌上的厚茧,更像个书生。
侍女们来回走过瞧见院中人,总忍不住再多看几眼,然后凑在一起悄悄说些女儿家之间的话。
裴婵趁着客人没来,拉老太太在这儿陪裴君片刻,还玩笑似的说:“从前阿兄问我喜欢什么样儿的郎君,我说不出来,如今看见阿兄这身打扮,倒是清楚了,若早见着个和阿兄差不多的书生,断不会说不出。”
老郭氏戳她额头,笑骂道:“你都是订婚的人了,怎么反倒没羞没臊起来?若教康裕听见,还不得生恼。”
受宠的人总要骄纵几分。
裴婵听了祖母的话,也不虚,还有些小小的得意,“我有阿兄呢,我可不怕。”
裴君纵容地笑,抬头看了眼天色,催两人去隔壁看三郎。
裴府和隔壁公主府的门已经建好,就在后院,平时只老太太和裴婵会走,公主府的下人不经同意,从来不会越过一步。
若是礼数周到,客人登门拜访皆要先拜见一下府里的老夫人,但裴君不打算让谢涟拜见老太太。
老郭氏和裴婵回后院去之后,没多久,护卫便将谢涟带到裴君面前。
还未到仲夏,阳光不刺眼,但谢涟进来的时候,裴君微微眯了眯眼,方才笑道:“谢少卿,不介意裴某不起身迎吧?”
谢涟不以为意地摇头,坐到她手指的藤椅上。
侍女端茶和糕点过来,裴君惬意地摇,温声道:“谢少卿头一遭来我府上,尝尝我府里厨师的手艺,晋州口味儿,跟扬州不同。”
谢涟取了一块,一小块儿糕点,他分两口优雅地吃完,慢条斯理地称赞:“别有一番风味。”
他又去喝茶,品了品,问道:“这是扬州的茶?”
裴君点头,“是,颜公送的。”
茶只是寻常,但送的人特别,便显得茶有了不同寻常的好。
读书人没有不敬重德高望重的颜相的,谢涟亦是,沉默半晌,又抿了一口,方才道:“我父亲亦收到过此茶。”
裴君心头忽然有些好笑,深觉她认识颜相之后,他虽一直病在榻上,老顽童的促狭却没有减,估计年轻时也是个风流肆意的人物。
谢涟也忍不住笑起来,不远处候着的侍女,从谢涟进来,眼里便没了她们将军,又被他的清隽之姿迷了眼。
裴君侧头瞧向谢涟,视线在他眉眼上描摹,若单看三郎,没什么,可跟谢少卿摆在一处,这血脉相连的父与子,颇像。
尤其是谢家一脉相承的出色相貌,许是要不了几年,京城里听说过四公主和谢少卿之间纠葛,见过谢少卿和三郎的人,都要生出些揣测来。
而期望三郎长大后像四公主,属实是逃避。许是已经想明白,裴君再次见到这位谢少卿,他身上竟是从前未有过的从容。
谢涟没直接问裴君,四公主所生的孩子是不是他的。裴君更不会直接挑明,只闲适地聊聊朝事,聊聊民情,或是聊聊她先前在读得书。
谢涟博览群书,声音清朗,与他交流十分舒服。
直到几近晌午,谢涟告辞,两人都没提起四公主和三郎只言片语,他只从袖中沉默地取出一只木盒,放在藤桌上。
裴君什么都没说,抽出夹在书中的厚信封,推过去。
谢涟拿起,放进袖中,冲裴君一拱手,离开裴府。
阿酒这时才端着药过来,瞥了一眼藤桌上的木盒,问道:“将军,您打算怎么送过去?”
裴君单手打开盒子,瞧见里头的平安扣,随意道:“一个礼物,送便送了,何须再找个理由。”
“过两日就让人送过去。”裴君扣上盒子,端起药碗,一口喝完,对阿酒道,“我安排好了,你明日和云娘见面吧。”
阿酒答应下来,坐在原先谢涟坐的藤椅上,“方才听谢少卿说,江南还在下雨,今年还会有水患吗?”
“去年才修过河堤……”裴君顿了顿,道,“希望无事,否则是百姓受苦。”
……
第二日,阿酒先坐马车回医馆,而后换了身衣服,又从医馆去到金吾卫衙门附近的一处不起眼的小宅院,那里早就有人等候。
“阿姐。”
云娘一身低调装扮,迎向阿酒,关心道:“九娘,多日未见,你瘦了些,裴将军被刺杀,可是受到了惊吓?”
阿酒摇头,一顿,又点头,“当晚的刺杀,我都无知无觉,只是醒过来担心将军会出事,怕极了。”
云娘摸向阿酒的脸,一双美目闪过凛意。
阿酒以为姐姐会问一问刺客的事儿,但她没问,便微微咬住嘴唇,克制心中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