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共有一百零八坊,统归于京兆府衙管辖,同时各坊亦有坊长,每每查录到一个坊前,坊长都会通知坊内百姓至少留一人在家中。
但每次金吾卫和京兆府差役出现在坊内办差,基本各家没事的人全都在,还有不少百姓出来围观,东一嘴西一嘴,有时好像比正在查录的主人家还清楚他们家的事情一样。
这种情况,好处便是有人想隐瞒也隐瞒不了,坏处便是,容易误导继而影响办差效率。
裴君不知道旁的金吾卫当差时具体如何,但她出现在坊间之后,百姓总是会越来越多,若非每当这时百姓们会变得格外配合,她都想将自己剔除办差的行列了。
而且百姓见她见得多了,便不像一开始那样稀奇,裴君觉得,时日久了,京城的百姓兴许就会习惯她出没,这也是她这依旧坚持亲力亲为的一大原因。
这一户人家全都登记完,裴君便领着三人往下一户去,而那户正是曹申派人跟踪时发现的几个女子的居所。
罗康裕上前敲门,鲁阳和宋乾站在围墙边满脸嫌弃地抖身上的灰。
这时,不远处围观的百姓里,忽然传出一个中年女声,声音里满是厌恶道:“裴将军,这家的女人脏死了,您进去会脏脚的。”
恰巧宅门打开,一个三十来岁衣着朴素的女子出现在门内,听到这句话,一脸的麻木冷漠。而她身后,也有四个女子,有的与她神情差不多,有的则是悲愤欲绝。
罗康裕站在门前,一时间迈脚也不是,不迈也不是。鲁阳和宋乾则是向人群看去,只是根本瞧不出方才说话的人是哪个。
裴君神色自如,对三人斥道:“愣着作甚,赶紧干活。”
三人对视一眼,不敢违抗,闷声做事。
百姓中间还在窸窸窣窣地议论,有人用“妓子”这样的词对宅子内的女人指指点点;有人煞有介事地说看见她们跟哪个男人走得近,间或暧昧地笑;有人想要为她们辩解一句,很快便被打成“恩客”或是“同伙”……
这些日子走访在百姓间,已经不止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身材凹凸有致、描眉打扮的女子便是“不安于室”;贫穷的少年家里不能有任何除贫穷以外的东西,否则便是“偷鸡摸狗”了;还有些人什么都没做,便要被指责“晦气”……
口舌之中分明没有刀,却能伤人至遍体鳞伤。
裴君提刀不疾不徐地走到台阶上,随后面向围观的百姓们。
她的视线压迫十足,划过哪个方向,那里的百姓们便纷纷噤声,不敢便随便议论。
街上终于安静下来,门外的裴君等人便能听到里头罗康裕和那女子问答的声音——
罗康裕:“籍册记录,房契的名字是郭月荷,是你吗?家中|共几口人?她们都是什么人?”
“回大人,是我,家里共五口,就是我们姊妹五个,我们住在一起作伴。”
罗康裕:“原先是奴籍?在何处当差?”
“回大人,我们原先都是金风玉露楼做洒扫的侍女。”
罗康裕记录过后,又问:“如今以何为营生?”
“回大人,我们纺布绣花制衣为生。”女子也不待他询问,便主动答道,“大多是为金风玉露楼做衣服,其余卖去西市一家叫宝衣楼的铺子。”
安静片刻,罗康裕道:“皆未成婚吗?日后若要成婚生子,需得再报至坊长处。”
女子声音冷淡,“我们姊妹相互扶持,并无成婚的打算。”
她稍一停顿,又道:“日后若是家里添人,一定去坊长那儿登记。”
裴君听到这里,方才对面前众人道:“本官身为朝廷官员,责在护卫都城内治安,所有都城内百姓的安危皆在金吾卫职责之内,本官一视同仁。”
“若有杀人放火,抢劫偷盗,淫辱女子等不法之事,无论大小皆可至官府报案,由官府判刑定罪,寻常百姓可举报,但并无判决之权,人言可畏,谨言慎行。”
她没有针对某一个人指责什么,然而围观的百姓们却是下意识地低头避开视线,日后有可能还会故态复萌,但此刻,他们在裴君面前皆是羞愧的。
院内,宋乾三人表面上在做事,实则都在悄悄关注着裴君。
正在量尺标注的宋乾见她威风极了,忍不住撇嘴,小声道:“怎么每次她都能出风头?”
鲁阳抬头,刚要搭话,一见裴君跨进院中,连忙装作认真的样子。
宋乾“嗤”了一声,一抬头对上裴君的视线,马上为自己辩解道:“我可没说你坏话!”
像他这般不打自招的人是极少有的,罗康裕忍着嘴角的抽动,一本正经地继续记录相貌特征。
裴君懒得搭理宋乾,在院中随意地走动,路过开着的门窗,便会打量一眼。
处处皆是女子生活的痕迹,没有任何男子相关的物件儿,再加上这些女子除开一开始时听到旁人的恶语时愤慨、激动,之后面对他们几人只有恭谨,没有一丝心虚。
许是真的不知情。
也许确实是她想多了,都在丰邑坊可能只是因为有不少相熟的人住在这儿,主要症结还是在金风玉露楼,或者她应该换个方向,比如那位云娘。
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