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案子虽然案情明确,证据确凿,判得极快,但拿人、审问前前后后下来,也将一个上午了。
而江子麟虽然不惧当地豪绅暗害他前程和家人性命,却也不是一味得罪人,松紧分寸一向拿捏得好。
来急见他的“王大老爷”,既是京营提督王子腾的亲兄长,且主犯从犯都已发落清楚,余下还要厘清的,只有小丫头的去处和冯、薛两家买人银两分配,那便暂且放下,去见一面也无妨。
江子麟便命退堂,下午再审。
冯家苦主自抬尸首去了。
见那小丫头年纪虽小,不过十一二岁,容色却着实好,怕衙门里有人欺了她,江子麟先命去后院报给太太,要一两个稳妥的婆子来照看她,才同心腹到后堂来见王大老爷王子胜。
一进房门,江子麟便满面春风问好,笑道:“有劳久待,我猜阁下此来,必是为薛蟠一案了。还请先听我一言。”
王子胜已年将半百,一生未曾为官出仕,身上也无有功名爵位。但他年幼时是伯爵府的公子,青年时,两个妹妹相继嫁入国公府和豪富薛家,如今已将年老,亲兄弟又成了京营提督、二品大员,连带在金陵的王家地位也水涨船高,寻常无人敢招惹,竟是一生顺风顺水。
这日他本在家和族中几个同辈人吃酒闲谈,虽然无趣,也算安乐。谁知嫁到薛家的幼妹急急派人了来,说外甥沾惹了人命官司,已被府衙捉去审问,请他速去说明,快快把人带回来。
王子胜自认虽没出仕,却不是幼妹那般没见识的深宅妇人。这江知府本人便是尚书之子,父亲虽早亡,却背靠岳丈谢尚书和新妹夫林御史,背后深不可测。他本人又精明强干,二十岁便从两榜进士出身,又入翰林,竟算清贵已极,金陵城里连总督、巡抚这些大员都客气相待,王家最有权势的人又不在金陵城,拿什么和人硬碰?
他又听过,江知府一向秉公无私,自家财产颇丰,十分廉洁,却只要不过了分,并不拦着衙门里下属捞钱,又和上上下下都处得好,真如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叫人想拿错都拿不见半点。
——颇有几分他妹夫林御史在两淮巡盐任上的行事了。
因此薛家人苦求王子胜过来,他只觉得头疼。
若外甥果真没罪还好,真个打死了人,想从这江知府手里要人?
他看是难!
今春李道员的儿子强抢民女,强迫不遂,把那女子逼得自尽了,还叫江知府判了个秋后处斩,这时候人还关在大牢里,公文早都送到刑部,等待复核。论起来李道员还能算江知府的半个上峰,都没要来半点通融,想救儿子只能托关系从三法司使劲——这又要说到监察百官的左都御史林大人是江知府的妹夫,只怕因儿子犯法,做爹的官位也要难保——何况他王家和江知府从无渊源往来?
可外甥虽然不成器,到底是妹妹的独生子,也算他从小看大的。
以王家和薛家的关系,这趟不来,又难免和薛家离了心,
叫人议论。
一路上和等人的功夫,王子胜心里想过很多种江知府的态度。
看在王家的面子上直接放人?
——不大可能。
疾言厉色骂他想收买朝廷命官?
——江知府真是这么行事,即便身后有再多人,也不会如此铁腕,到现在乌纱帽还在头上稳稳戴着。
还是与他虚与委蛇,东拉西扯,态度客气,但就是不应一句准话?
王子胜心里并不乐观。
可即便已经猜到外甥这次救不回来,王子胜心里还是难免有怨气:
他王家乃开国功臣,富贵几世,竟奈何不得一个小小知府?
他王子胜又何曾受过这等的鸟气,连自己的亲外甥都救不回来!
正这么想着,一个穿绯袍的年轻官员就进来了。
这般出色人物,这等谦恭态度,真叫他吃了一惊!
江知府这是何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谁见了江知府这般,也做不出凶恶模样。何况王子胜本便底气不足,便也回笑脸问好。
互相见了礼,不待他再开口,江知府就携王子胜的手坐了,叹道:“我知阁下的来意。但我有几句话,也是为了阁下和尊府好,不知能否赏面一听?”
王子胜只得答应着。
江子麟便屏退侍从,笑叹:“听得阁下是薛蟠的亲舅父。薛蟠少年丧父,薛公还不到四十便一病去了,死因有些……蹊跷。两家既是亲家,想必阁下也知,薛公之死,与‘义忠’——”
王子胜猛然一惊,想起隐约知晓的一二内情,更是面色大变,拍案而起:“江知府,你可休要胡言!”
江子麟仍是笑,起身请王子胜坐:“说句冒犯的话:阁下与我皆知,去年金陵之事没有牵扯到薛家,不过因两位薛公去得早,才保住妻女家小和一族之中逃过一劫。可薛家与那位——究竟有没有牵扯,想必圣人心知肚明,只是大度放过。王家与薛家虽是亲家,又非一家。薛蟠犯下人命官司,人证物证俱全,若不从公判理,一旦查出,连我也难逃其咎。阁下虽念及舅甥之情,但想来,再重……怕也重不过自家子孙吧?”
他挪走王子胜面前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