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占春芳(二)(1 / 2)

为妃三十年 她与灯 1759 字 10个月前

“你……你给本宫住口……住口!”

她吼得破了嗓子, 身上的劲儿也跟着吐尽, 出了着往前一倾, 额头重重地磕在榻沿上, 顿时泛了乌青色。

陈小楼不敢再说话, 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吸了吸鼻子,朝后退了几步,一双柔情流转的眼睛却仍然悲哀地望着皇后。

“滚出去……”

“是是,小楼滚,您不要生气, 小楼滚……”

他的声音里也带着哭腔, 一步一步不舍地退到纱屏旁,方把落在皇后上的目光收敛了回去,而后扶着屏面转身, 饶到屏后去了。

王疏月望着那纱屏上透出的背影。

男人生成那副柔软纤细的模样,留在这清净的长春宫宫中, 似有一种寺中养妖物的荒唐之感。他又叫陈小楼, 若把姓隐去, 单唤后面两个字, “小楼……小楼啊……”听起来十足的轻薄风流。和皇后的一生, 格格不入。

人渐渐地走到那一丛断肠花下去了。

青衫朦胧罩艳蕊, 人淡如烟, 秋风一起, 就在花下幽然散了。

王疏月回过头来, 皇后含泪仰面躺着,目光怔怔地望着香案上的那一块匾额——敬修内则。

“都说你是半个卧云,你知道这四个字怎么解吗?”

王疏月顺着她的目光抬头看去。端正雄浑的笔力,使得每一笔处笔锋都如同杀生的刀子,一柄一柄,悬在人的头顶。一时之间,她竟有些不忍出声去应答。

皇后咳了一声,闭上眼睛,竭力地压平喘息,哑道:

“我最初,不算太懂。后来,他有一日心情不错,指着这块匾额,对我解过一次。我至今……都还记得,他说……敬修出自《论语·宪问》。‘子路问君子。子曰:“修己以敬。”’所以……敬修是修养自身严肃恭敬的态度……内则……内则……欸,内则是什么……”

“《礼记》的篇名。”

“哦……对,还是你们汉人知道的明白。是啊……《礼记》的篇名,好像说的是女人在内要遵循的道德吧……”

她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这四个字,我没有一日敢忘……哪怕我今日沦落至此……我也还记着。”

她的确没有忘记过这四个字。

从王疏月在乾清宫的毡帐中第一眼见到她起,她就一直擎着这块匾额。为此,她从来没有画过出挑的妆容,从来不穿鲜色衣衫,她也许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那个看似冷漠的夫君,实则拥有着常人难解的,十足热闹的审美情趣。

他隐秘地爱着大红大绿,她却日复一日地满身灰青。

她永远不会知道,如果在他们漫长的相处之中,有那么一日,她穿一身正红的衣裳去养心殿看看他,跟他笑笑,他也许也会从案牍之中抬起头来,对着她笑笑。

然而,这一切她都不会懂了。

到底是谁蒙蔽了她,好像是皇帝那个人,又好像不是。

他们明明不至于走到这一步,可偏偏,就是走到这一步了。

“王疏月,我从前……真的想照着这四个字,做一个贤良的皇后,我视顺嫔,成妃,淑嫔,甚至于你,都是我该维护的人,至于帝王的宠爱,我早就看淡了……我想像前两朝的仁安皇后那样,守好名誉,延续皇族血脉,和皇帝同册垂名,让科尔沁的子民,以我这个皇后为傲,挺直腰杆,立于北方草原诸人部之上,世世代代永不受辱……如果不是因为他爱你,一次一次地为你破先祖的规矩,我和你,都不会是这样的下场……”

她说着,望向那座纱屏,屏后秋海洋随风摇曳,一点不见摧残之态。

王疏月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轻道:“他不是为了我。”

“呵……你不要故作姿态,若不是为了你,他为何护不住三阿哥!为何要在本宫无过无病时,封你为皇贵妃……”

王疏月摇了摇头。

“主子娘娘,我们只是女人,就算身在宫廷,比寻常人家养在深闺中的女子,要多一些眼界,却也很难看到男人们心中边界。对于朝堂,政局,江山百姓,他一直都有他深信的主张,他是个自信的人,所以我也信他,信他对天下人的担当和情怀,他会在他的孩子们当中,选出一位能够延续基业的后来人。您说我总是一副了无指望的模样……也许是的。”

她一面说着,一面低下眉目,轮廓被昏黄的灯光勾勒地越发的柔和。

“但其实,我倒是没有想过,要回避我的身份,我是汉女出身的嫔妃,一生不配为嫡妻,子嗣不得为储位,需谨记时刻守本分,识尊卑。不过,于我而言,更重要的还是生活,是我自己还有下一代的日常喜忧。我一直很想让您相信,我没有想过,要让孩子们为我争得什么,因为他们是大清皇室的孩子,是皇帝的孩子,他们永远都不会只属于我,更不会属于我的家族。我希望他们爱戴,敬仰自己的父亲,爱他们的家国和子民。毕竟心胸开阔,才能一生自在。”

“你……你这是妄想。皇室的子嗣哪有不知争夺的……皇上自己也是一条血路杀到如今的!”

“即便要争夺,也该先定本性,方得一路无愧本心。主子娘娘,孩子们的父亲,就一直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