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哗哗掉,四周顿时一片静。唯独黑背心勃然大怒,“日你祖宗十八代的死婆娘,谁跟你扯男不男女不女了!鬼理你长成什么样!”
一手压上她的后脑勺,就往白背心那碗粉里摁:“你给我瞪大眼睛看着!有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
章程程哭喊着挣扎。然而力气悬殊,她只能被一点点一点点摁下去,上半张脸差不多要摁进粉里去了,那热热的一团忽然动了一下。
“什、什么……”
下一秒,一条细须探出。
章程程眼珠瞪凸,亲眼见证一只棕黑色的蟑螂破粉而出。
上半身在众人的惊呼中钻出来,肥大的下半身仍卡着。它扭来扭去地动,翅膀微微扇动。她被迫着越凑越近,睫毛碰上了它的背。
它笨拙地转过身来,肮脏的前肢挥动……
“啊!”
“真的有蟑螂!!”
“妈呀不会爬进眼睛里吧!”
他们叫着,章程程的恐惧反胃全部哽在喉口。终于在它若有似无地划过眼睑时,放声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很长很长的一声。
撕心裂肺,有如杜鹃啼血的力道。泪水从眼眶里大颗大颗涌落,她哭着挣扎:“ 放开我,快放开我,放开放开放开啊啊啊啊!!!”
黑白背心再次交换眼神。
黑背心嘴角抽搐:你真恶心,还整个活的蟑螂??别说你是揣兜里一路带过来的。
白背心支着下巴:你那天龙个头不小,还扁的溅汁,我就想问问它怎么死的?
咳咳。
黑背心转开眼神,压制章程程的手毫无松懈。人在道上跑,要有这么心软,八条命都不够用。
白背心则是流里流气地调侃:“怎么样啊老板娘,这回风刮来还是天掉下?我这兄弟脾气大,你得想好了再说。”
“放开我呜呜呜呜。”
“你先说是不是虫!”
“是呜呜呜。”
“哪儿来的虫?!”
“我、我摊子上的,你放开我!!”
“早这么说不就得了。”黑背心撒开手,章程程眼泪鼻涕糊了满脸,踉踉跄跄往后逃。
他揪起蟑螂须往那边一甩,准准甩在裤脚上。她便蹦蹦跳跳连滚带爬,活像是中了邪的女人在甩胳膊腿,狼狈又滑稽。
“这年头嚼舌根就是容易遭报应啊。”
白背心亮着一口牙齿笑:“前头还说阿宋夜摊脏,乡下人脏,偷你手艺做生意。我看你们两家摊子有点仇怨吧?老板娘你这么背后拼命给人泼黑水,转眼自个儿摊上净是虫,怎么个想法?”
章程程正疯狂地揉眼睛,哇哇吐着酸水。
反倒是围观的群众来来去去,有那么几个记事的。提及旧仇怨立即联想到大前天的事儿,再定眼一瞧:“哎呀,这不是那个念咒女么?”
“谁?”
“她儿子很浑的,当着面儿抢别人碗里的肉。六岁大的娃娃不学好,讲脏话特别厉害,什么贱女人死婊,十八层地狱都能骂。”
“好像是她儿子大白天跑宋老板家里去,给了一个猪蹄还不肯,最后打碎一大碗猪蹄,还满地打滚要让他爸打死宋老板娘,后来……”
知事者娓娓道来,人们侧耳倾听的同时,对着章程程交头接耳。
一双一双又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高高低低,仿佛密麻麻的洞眼,盯得章程程浑身汗毛打战,直僵僵坐了下去。
她有点儿怕。
不由自主地蜷缩起自己倍受嘲讽的大身板,吐湿了的裤腿散发出的浓郁的酸臭味。在与生俱来的自卑心态下,她坚信人们正在掘地三尺的嘲笑她。
笑她生来带煞,笑她克父;
笑她不对称的五官庞大的身躯,甚至是走起路来介于男女之间的别扭劲儿。
章程程坚信自己受到了成千上万的恶意,因而埋下头,眼里迸出两束怨恨的目光在人群里扫射。
她飞快地动起口舌,滚瓜烂熟地念起诅咒辱骂之词,阴气森森恍如女鬼。
“看,她又开始念咒了!“他们伸手指她。
无数双手指着她,她更念,他们更咋舌厌恶。双方的情绪都是膨胀中的气球,充气,充气,最终轰地一声迎来大爆炸。
“滚啊!”
有人率先丢出手中的茶叶蛋壳。
烂菜叶小石子紧接着飞过来,落在额头脚边不远处。章程程面带死色却嘎嘎大笑起来,笑得人毛骨悚然。
“去死吧你还笑!”
“疯子!”
“别来这儿摆摊了!臭虫!”
相互的恶语碰撞,场面快要失控。
白背心男人恰是时候的稳住局面,顺便要收尾一场好戏。便用脚尖碰了碰她的脚跟:“你这儿出了虫,差点进了咱兄弟俩的肚子。废话不多说,赔咱们五块钱,这事儿算了了。”
章程程骤然抬头,黑脸盘子染上诡谲的色彩。
“少来这套!”黑背心不耐烦,手指头直直戳到她鼻尖:“看你娘们份上不打你,赔钱!”
“赔钱!”大伙儿也喊。
章程程瞪着一双斗鸡眼:“不准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