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
梦境中小女孩的哭喊声仿佛依然萦绕在耳边,他的脸上依稀还残留着从女孩身体中喷溅出来的鲜血灼烫的触感。
他怔怔地看了天空许久,目光没有一点聚焦。
而后,他慢慢地闭上眼,睫毛在他脸上落下深深的阴影。
殷红色的发丝从他的颊边滑落,像是一道从他眼角流下的血痕。
又是这个梦。
还是这个梦。
一次又一次,反反复复。
它是他这辈子都躲不掉的梦魇。
它让他永远都铭记着他的丑陋。
“你醒了?”
少年清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红发青年再次睁开眼,映入他眼底的是一张稚气的娃娃脸。
柔软的浅金色发丝从颊边散落,少年跪坐在他身边,担心地看着他,手上捧着一个卷起来的宽大绿叶,里面盛着水。
那双湛蓝的眼看着他睁眼,就轻轻弯起,露出笑意。
“我正想着要怎么给你喂水呢。”
红发青年坐起身,他一动,肩膀上撕裂的剧痛感陡然袭来,那种仿佛撕裂肢体般的疼痛让他的眼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他抽了口冷气,强忍着才没闷哼出声。
盛着水的绿叶递到他跟前,他看了弥亚一眼,张开唇将绿叶中的水喝了个干净。
靠在岩石上吐出一口气,他侧头看着自己被包扎起来的左肩,伸手摸了一下,露出嫌弃的神色。
包扎的方式很粗陋,只是胡乱地裹着,为了止血努力将伤口勒紧而已。
算了。
他想。
对一个贵族小鬼来说还知道涂药和包扎已经非常不错了。
红发青年忍着痛,将包扎的布条拆开,重新撒上药粉后,他一口咬着布条一端,自己用右手熟练地将肩膀重新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他额头已渗出不少冷汗。
再度长吐一口气,他向后靠在岩石上,垂下眼,神情疲倦。
耳边是溪水的流水声,还有林间小鸟悦耳的鸣叫声。天色已经大亮,明亮的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落在他苍白的俊美脸庞上。
弥亚跪坐在他身侧,担心地看着他。
“要不要再喝点水?我摘了几个果子……不过我不知道有没有毒。”
“你不怕吗?”
“啊?”
毫不相干的对话让弥亚呆了一下,他眨了下眼,疑惑地问,“怕什么?”
“跑回去,你很可能会死。”
红发青年垂着眼,低声说。
“你不怕死吗?”
啊,是说他从马背上滚下来跑回去找萨尔狄斯那个事么。
“怕死肯定是怕的……谁不怕死?”
弥亚叹了口气。
就是怕死才会在这个对他来说陌生的世界里努力挣扎。
就是因为不想死才要跑回去救人。
毕竟,萨尔狄斯的命就是他的命啊。
“再怕我也得回去。”少年揉着太阳穴说,“我不能看着他死。”
自己可以死,怎么死都行,死多少次都行。
但萨尔狄斯绝对不能死。
“呵呵……”
红发盗贼低笑,声音很低,他此刻的声音不再是之前那种较低沉的女性嗓音,而是一个清朗的男性嗓音。
只是他此刻的模样看起来仍旧像是一位妙龄女子,用女性的模样口吐男人的声音,弥亚看着听着实在是觉得别扭。
“小家伙,你很好。”
与其说红发盗贼是在和弥亚说话,倒不如说他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可是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
求生是人的本能。
有些人为了活下去,什么都做。
红发盗贼的唇角扬了一下,带出的却是涩意。
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因为他问那些话并不是真的想从少年身上得到什么答案。
他那句话不是在问弥亚,而是在问自己。
就如同他做了这件大蠢事一样,与其说他是为了救这个小鬼,倒不如说,他是在救过去的自己。
年幼时,他眼睁睁地看着妹妹在他眼前被杀。而他被敌国骑兵的马撞飞到路边的沟渠中,昏死过去。
他受了很重的伤,但终究还是挣扎着活了下来,而妹妹在眼前被杀的一幕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这么多年里,他一直被那个梦魇纠缠着,没有片刻的安宁。
他无数次在深夜中惊醒。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不是他的错,在那种情景之下,就算他抓住妹妹的手,也救不了她。
那个时候,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可是无论他怎么说服自己,他总是想着,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冒出丢下妹妹独自逃走这种卑劣的念头,如果他没有耽误那点时间……
他抬眼,跪坐在他身边的少年看着他,稚气的脸上带着几分困惑,一双蓝眸干干净净的,像是晴空之下无边无际的海洋。
这张脸莫名和当初年幼的自己的脸重叠在一起,然后,又分开。
他想,如果那个时候,他能和这个少年一样,毫不犹豫地抓住妹妹向他伸来的求救的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