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
“让让!让让!劳驾让一让!”
七十年代的火车又挤又闷,周明友双手拿着两个搪瓷杯举过头顶,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经过被行李堆满的过道回到座位上,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将其中一个搪瓷杯递给沈煦,“三哥,给!”
沈煦用搪瓷杯里的开水泡了牛奶,一边照顾三娃就着肉包子吃,一边同周明友说:“都说了不用你跟着来,何必遭这个罪!”
“你瞅瞅这火车上的情形,我要不来,你是打算让三娃自个儿呆这里去打开水买饭,还是带着三娃一起去?把三娃留下,你能放心?带着三娃去,就这过道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也不怕伤着三娃。”
见他愤愤瞪眼,沈煦失笑:“好了,是我考虑不周,多谢你了!”
“自家兄弟,说什么谢!”说完,周明友一叹,“三哥,不瞒你说。这回跟你去省城,我是有私心的。”
沈煦抬头看向他,周明友接着道:“我想去看看二姐。”
这个二姐说的是他的亲姐姐——周明苏。
周大海四个子女。老大周明中,十几岁就从了军,去年升了副营级,老婆孩子都跟着随军去了。有他每个月的补贴,周家在村里算是经济条件最好的。更是因为如此,村里周大海大队长的位子无人能撼动。
老三便是眼前的周明友,一直在跟着周大海办事。没啥大能耐,但为人踏实,性情爽朗。
老四周明好,四岁的时候跟着周大海去县城玩,碰上舞龙队,被人群冲散,不见踪影。找了一两个月杳无音讯,都说怕是被拐子拐走了。
剩下老二周明苏,比沈煦大两岁。当年可是上水村响当当的人物。十八岁考上省城大学,成为上水村第一人。但好景不长,也就是这一年,WG运动开始。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省城大学在这种情形下,勉励坚持了两年,再坚持不下去。全面停学。就这样,周明苏没能毕业,只得回家。
若只是如此便罢,周家虽然惋惜这个大学生时运不济,却也知道,一家人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而且即便没有大学毕业证,周明苏的知识水平在村里甚至在整个阳山县也是排的上号的,周大海运作一番,也不是不能给她在本地找份好工作。
奈何周明苏不愿意。她在省城已经谈了对象。男方叫刘安南,是省城大学的老师。周明苏时常去听他的课,一来二去,两人就看对了眼。
以周明苏的年岁,要不是一直在读书,早该结婚了。既有了对象,也不是坏事。可问题就在于,对方结过婚,前妻虽已难产过世,却留下了个孩子。
周明苏这条件,放在阳山县,想找什么样的没有。哪有一个黄花大闺女上赶着给人当后妈的?周大海自是不同意。
可是周明苏已经被刘安南所谓渊博的学识和儒雅的气质迷得晕头转向。父女俩为此争吵不断,僵持不下。
周大海实在没办法,悄悄去了趟省城,本是想着如果对方真是个能耐靠谱的,这门婚事他也就认了。不过他留了个心眼,没直接上门,先自己在家属院打听。
不料却打听到,刘安南的丈母娘也住在这里给他带孩子。刘安南父母去得早,是作为邻居的丈母娘资助他上了大学。他也因此娶了丈母娘的女儿,待丈母娘如同亲母。
这种事迹,于外人而言,怎么也要赞上一句,知恩报恩,有情有义。可于将要嫁给他的周明苏而言,就不见得是好事了。
尤其,周大海还偷听到这位丈母娘和孩子的对话。
孩子问为什么要娶周明苏当后妈。
丈母娘说,刘安南有头有脸,还年轻,不可能不再婚。一旦再婚,以他的条件,后娶的妻子不会差。周明苏上过大学,知识水平不错,拿出去不会丢了刘安南的脸。与其让刘安南娶别人,不如娶了周明苏。
孩子还小,不太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哭着说不要后妈。
丈母娘说:“小傻子!不娶后妈回来,家里谁收拾,衣服谁洗,饭谁做?你要累死你姥姥我啊!你这后妈是乡下人,在省城没根基,不敢把你们怎么样。娶回家也就是为了照顾你。就是个老妈子,你怕什么!”
周大海听得火冒三丈,连刘安南的面都不想见了,转头就走。回来后就把这话说给周明苏听。周明苏辩解说,老太太的话不能代表刘安南的意思,刘安南不是这样的人。现在刘安南家里没个女人,孩子没人管,自然要老太太帮忙。等她嫁过去,老太太定是要走的。
见她吃了秤砣铁了心,周大海干脆把人关在家里,给她房门上了一把锁。越是如此,越是激起了周明苏的逆反心理。她假装拉肚子,骗周明友开锁逃跑。半道遇上周大海。周大海扬言,她要是走了,往后就别回来,只当没生过她这个女儿。
周明苏一咬牙,就这么去了省城。此后,和周家断了联系。
周明友叹息:“怪我,如果我当年不给二姐开锁就好了。”
“这哪能怪得了你!明苏姐铁了心要走,留不住的。”
“三哥,我也就只能借着陪你来省城的功夫去偷偷看看二姐,你回头别跟我爸说漏嘴。这些年在家里,谁都不敢提二姐。一提他就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