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段元棋对父亲与季枝宜的印象同如今全然相逆。
他无端地讨厌不曾谋面的季枝宜,认为对方抢占了原本应当属于自己的宠爱,让段景卿将时间全部花费在了后者这个没有丝毫血缘的外人身上。
这样的认知一直持续到了十四岁的那年,段景卿回到江城,陪他度过了一整个漫长的假期。
段元棋意外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感受到缺失的父爱被填补后的雀跃,而是赫然醒悟过来,这样端方得体的段景卿,根本不可能像祖父母说的那样,因为少不更事而犯下难以弥补的错误。
他于是去求证,带着疑惑向自己所谓的‘父亲’发问。
段景卿不像他预想的那样试图隐瞒,而是平静地将他未曾接触过的名字摊给了他看。
他本就不是段景卿的孩子,后者不过是在大哥去世之后遵照父母的意愿顶替了那样重要的位置,好让尚未离开襁褓的段元棋不至于在童年时代有不同于他人的认知。
至此,段元棋无处发泄的情绪再也没有合适的出口。
随着‘父亲’与‘养父’的一字之差,那些他以为的淡漠全都变成了体贴与温柔,他甚至无法去指责段景卿对那个陌生少年的偏爱,仅仅是他得到的,都已经算是对方的分享与慷慨。
段元棋的叛逆与恶劣皆因季枝宜而起,可偏偏却在真正见到对方的第一眼戛然而止。
就在段景卿告诉他这是‘枝宜哥哥’瞬间,段元棋恍然意识到,哪怕换作自己,他也更愿意对季枝宜偏心。
对方坐在一池清澈的水边,棕褐色的眸子几乎比日光下的水波更为耀眼。
他轻絮地笑起来,段元棋的耳畔便只剩下心跳,‘怦怦’撞出擂鼓般无序的闷响。
——季枝宜。
——季枝宜。
段元棋在后来的无数个夜晚默念对方的名字,柔软的舌边随着第二声发音自然地卷起来,带动唇瓣微启,变成梦里静谧而郁热的亲吻。
——
开学的前夜下了场雷雨,闪电划破夜空,一霎涌入卧室,在将段元棋惊醒后,又即刻消弭。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彻底清醒,雷声便带着短促的震荡,骤然将倦意驱散了。
段元棋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见实在睡不着,干脆换好衣服在这个不算熟悉的‘家’里闲逛了起来。
他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在经过洗衣间时见到烘干机没有关好,于是走过去,将指腹抵在了那道圆弧形的小门上。
段元棋发现,有一件珍珠白的睡裙正躺在干燥的滚筒里。
他倏地想起季枝宜被自己拽进池中的模样,丝线沾满了水,漂浮起来,间断地贴向对方的皮肤。
夏季偏薄的面料仿佛溶化了似的全然遮不住分毫,他揽住季枝宜的腰,看见对方的人鱼线隔着池水与裙摆,隐约跟着波纹晃啊晃。
该如何决定这件睡裙的去向顿时成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段元棋犹犹豫豫地拿着它来到了季枝宜的门前,好不容易将它挂在了门把上,下一秒却又后悔,忐忑地重新将它攥回了掌心。
他握着那截柔滑的布料无声地忏悔,等到心底强烈的道德感终于被妄念扫空,这才仓促地退后,慌忙从走廊里跑开。
或许是没有注意到这回事,又或许季枝宜找到了足够令自己信服的理由。
接下去的几天里,他都没有向段元棋提起过那件轻飘飘的睡裙。
后者要比他早几天开学,穿着印有学校logo的卫衣,迎着金色的晨曦出去,再从午后的烈日里跳下校车,一股脑跑进车库前的荫蔽。
段元棋的刘海偶尔会被风吹得朝后扬起,露出平展的额头,将眉目衬得愈发深秀。
季枝宜总会在这样的时刻想起段景卿,恍惚地借着窗外真实存在的段元棋,去望向回忆中另一个人的旧影。
他丢了一条段景卿最喜欢的睡裙,但是没关系,他知道那条睡裙现在正在哪里。
——
段元棋的社会实践分没满,季枝宜便在周末送他去做义工。
两人到的时候对方的发小已经等在了球场外,带着股与段元棋相似的朝气,格外热情地朝停车场的方向挥了挥手。
季枝宜没有下车,只是降下车窗叫住了段元棋。
后者的皮肤很快被晒得开始发红,从颈上渗出些汗,凝成一滴,顺着喉结滑出一道起伏的轨迹。
段元棋实际上根本没有听清季枝宜和自己说了些什么,他起初盯着对方在阳光下眯起的眼睛看,而后又从青年古典的鼻尖落向红润的唇瓣。
季枝宜的手要更晚一些才抬起来。
但它即刻便攫取了段元棋的所有注意,让后者的视线跟着对方的指尖一直停留在了他只能凭借触觉感知的位置。
空调的冷气缠住了季枝宜温热的食指,带着一种迷幻的温度点在段元棋的喉结上,沿着那条尚未干透的汗渍,又轻又痒地替他擦掉了先前滑落的汗珠。
“要来接你吗?”
季枝宜似乎根本意识不到这样的举动有多暧昧,他对着段元棋发问,耐心地等待对方做出决定。
太阳将他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