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哭啼啼。
老婆子抹着通红的眼睛,半怕半心疼的,去捡落在地上的残肢。
“你做什么?”
一声淡淡的质问从天而降。
抬头望见沈琛锋利冰冷的眉目,她不自觉地犯结巴:“我、我给小姐收起来。”
“不用。”
他眼都不眨地踩下去,再用脚尖踢开些。
而后摩挲着指尖,开口仍是一贯沉稳的语调:
“我知道小姐调皮,成天想着跑,多少人都看不住。这回我暂且不做追究,你们不必哭丧。”
不做追究?!
他们惊疑不定,又听他道:“如今外面世道乱,一个小女孩在外面容易出事。你们都把手头的活放下,出去找。只要把她平安无事的找回来,我自然不计较。”
“……”
这话什么意思呢?
人都死了,什么叫在外面容易出事,什么又叫平安找回来?
有人硬着头皮回一句:“可是小姐她已经……”
她已经在这了啊。
这是她生前的家,她的灵堂,她的棺材。
她除了这儿还能在哪里呢?
那人想说‘沈先生,您节哀顺变’,可是口齿干涩,怎么都说不出。
气氛僵滞的节骨眼,沈晶晶风风火火地冲进来,顶着一双红肿眼大喊:“你还在说什么傻话?去哪里找人?有什么可找的,沈音之她死了!被狼咬死的,剩下的尸体都在这儿,沈琛你睁大眼睛看看,别再自欺欺人了!!”
她意图冲上来抱他,在他最伤心脆弱的时候予他港湾。
但他毫不犹豫的推开,云淡风轻地说:“那不是她。”
“怎么不是她?明明就是她,根本就是她!”
沈晶晶头发蓬乱,发狂似的扑到棺材边。
顾不上恶心,她一把抓起腐肉烂骨,硬生生递给他,往他眼皮子边上递,恨不得塞进眼睛好让他看个清楚明白。
“你看!你自己看!!”
“这是她的手,这是她的脚!她耳朵后面有个红痣对不对?就在这里。”
她尖叫着逼近:“你看啊沈琛,这就是沈音之,她还是死了! 看清楚了吗?你身边的人都死绝了,连沈音之都死了,只剩下周笙那半条命在医院里吊着。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有报应吗,就因为你这个人太冷血,你连你爸、连你亲生兄弟都杀,当年陆家满门三十六口都死在你手里,我就知道你会有报应,一定有!”
“这下你什么都没了,丢光了,只剩下我。”
“我也是。我什么都没了,我爸妈因为不跟日本人合作,被日本人割掉头挂在二楼。那时候你在哪,为什么你没来救他们?为什么你这人不记恩情,为什么不肯娶我,为什么为了一个外人把我赶出上海!要不是沈音之,你和我爸就不会决裂,他本来可以逃到上海来!”
“都是因为沈音之!”
“都是因为你不爱我,都是因为我太爱你!”
“报应,人活着都是有报应的。”
眼泪争前恐后地涌出眼眶,她声音低下来,再低下来,轻轻搂住他,靠在他身前喃喃:“沈音之死了。你看你,回来得这么晚,差点连收尸都赶不上。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她,再也没有沈家,只有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不过你放心,我是不怕死的。”
“我早就决定被你连累,我愿意陪着你。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好不好?”
沈晶晶仰起头,眼里发出一片模糊的、梦幻的期望。
万万想不到沈琛垂眸低笑,仿佛看了一场拙劣的戏。
“那不是她。”
他依旧慢条斯理的坚持:“她没死。”
“沈、琛!!!”
沈晶晶霎那变了脸色,扭曲如恶鬼,意图一个巴掌打醒他。
而他一把掐住她,面无表情地挨下那个巴掌。
五指犹如虎爪般寸寸收紧,直掐得她满脸涨红,止不住地翻起白眼球。
“沈先生!”
佣人纷纷劝:“您冷静些!冷静啊!!”
沈琛侧过脸来,漆黑狭长的眼里,唯独一片令人心悸的荒芜。
“我什么时候不冷静?你们该冷静才是。”
他朝他们笑了笑,阴冷的笑不达眼底,但声音很轻。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算什么?谁知道你们口上喊着小姐,心里把她当什么。你们识得她多久呢?”
“三个月,半年,还是两年三年?”
“——而我养了她七年。”
“她从十四岁就养在我身边。她喜欢吃什么,穿什么,你们究竟知道多少,又有多少是我交代下去的?”
顿了顿,柔软纤长的眼睫垂下,他更为温柔地笑开,缓缓重复:“她从十四岁起,就养在我身边。”
“她天天要吃的,要穿的,没有一样不是我的,没有一样不经过我的手。七年,她的规矩是我立的,功课是我改的。字是我手把手教的,连名字都是我起的。”
“她姓沈,你们以为是哪个沈?东北的沈,北平的沈,还是清帮那个老不死的沈、沈子安那个废物的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