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狂士楚歌(1 / 2)

郗小郎尽心尽力地表演完,正准备再调整一下神态,做出几分悲愤状,就听见郑平冷静而带着几分讽意的反问。

到底只是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能在头脑一热的情况下做出冲动撞人的事,心思本就不大深重。此刻听见郑平的话,他心里没来由的一慌,下意识地想要看向自己的父亲,寻求帮助,却被郗虑瞪了一眼,飞快地收回目光。

郗虑此刻的心情并不比郗小郎好上多少。他早就发现今日的“祢衡”与往日有极大的不同,竟是油盐不进,高傲中多了几分圆滑。先前制定的陷阱,对他完全不适用。

他知道今日的打算有大半的可能会落空,但至少——哪怕不能成功达成陷害的目的,也不能让对方反将一军,惹上一身的骚。

因为清楚自己的儿子无甚城府,应对不了复杂的情况,郗虑只瞪了儿子一眼,让他不要露怯添乱,便转向郑平道:“当真有趣。敢问祢处士,你说的漏洞在何处?”

孔融一直在关注这对父子的表现,自然也发现了二人之间一瞬间短暂的眼神交涉。

他瓮声瓮气道:“我记得方才郗侍中说过:若由你来阐述,未免参杂过多的偏向之意。郗侍中既然有这样的心思,为何又中途插了嘴,表示你的偏向之意?郗小郎再过两年便可及冠,非无知儿童,他与正平方才开始对峙,还未说什么,你便替他答了,竟不知今日落水的到底是小郎还是侍中?还是说——他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皆出自你的授意?”

孔融也是气得很了,字句犀利,连表面功夫都不愿维持。

立于案几旁的曹丕没有发言,沉静的黑眸中仿佛洞悉一切。

迫于曹丕在场,郗虑再怎么恼怒,也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不宜再为自己的儿子出头,只用了一句软刀子回敬了孔融,便束袖站在一旁,不再开口。

郗小郎本就因为郑平过分自信从容的姿态弄得心慌,加上他心中有鬼,不免心虚。哪怕有父亲无形中的撑腰,让他略微定下心神,也抵挡不住心中的忐忑。

“什么破绽?”

他反复回忆之前父亲对他的嘱咐。

毕竟是临时做的局,不可能没有破绽,关于对方可能提出的质疑,父亲与他做过探讨,早已想好了借口。

郗小郎就等着郑平拿“疾呼”或“鹊的下落”说事,哪怕角度再刁钻些,质疑他靠近时没有减速,被绊倒时的动作、位置、前倾的体位有问题,他也有完善的借口给自己圆谎。

想到这,他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只等郑平开口询问。

却听郑平如此说道:“关于疾呼与乾鹊……”

郗小郎精神一振,努力抑制住唇角的上扬,做好回答的准备。

不料下一句,话锋急转而下。

“——诸如此类的存疑,我便不问了。”

出乎意料的后续,让郗小郎蓦地愣住,两颊的咬肌不自觉地僵硬。

他突然生出一分难以形容的惶恐。

发现不妙的郗侍中正想出声提醒,冷不防地接收到曹丕带着警告意味的目光。

不过是十二岁少年随意的一瞥,却让他的后背布满冷汗。

只这么一瞬间的迟疑,郑平已逐字逐句、斩钉截铁地发出质问:

“郗郎君方才说——你从月门而入,看见湖边伏着一只乾鹊?”

“湖边只有一处月门,石道两侧栽满茂盛的长春花。而月门通往湖岸的方向,朱槿与芦竹交错分布。”

“郗郎君出了月门,确实一眼便能看见我。”

“但以郗郎君所在的那个方位,如何能穿过葳蕤的草木,清楚地看到湖边有一只乾鹊?甚至知道它的翅羽是否受伤?”

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郗小郎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

他像一条缺氧的鱼一样张开嘴,半天发不出声响。

郑平见他的目光无措地飘向某个方向,立即挪动脚步,将颀长的身形挡在他与郗侍中之间,阻止两人目光交汇。

对上郗小郎越加惊慌的眼神,郑平倏然沉下脸,冷厉地喝道:

“衡不知何时得罪了郗郎君,竟使郗郎君欲撞我入湖。谋害不成,竟又生一计,颠倒黑白,为我罗织罪名,想致我于死地?”

“我没有……不是我……”郗小郎立即连声否认。但他翻来覆去只有这两句话,问他“如何不是”,“怎么解释祢衡刚才的质疑”,他连半句辩白都说不出。

此情此状,就连房内懵懵懂懂的侍从都意识到了什么,眼中闪过几分异色。

郗虑面色几度变幻。眼见自己的儿子支支吾吾,已是“不打自招”,他飞速转过几个念头,冲到榻边,一巴掌抡了过去:

“逆子,自己失足落水,何故攀扯别人!”

这一先发制人,便是否认“故意推祢衡下水,反口污蔑”,只把罪名定在“不小心落水,却把过错推给祢衡”上。

若是郗小郎机敏点,卖个惨,说自己看错了,指不定还能把自己洗得白白净净,只留一个“鲁莽冲动”的名头。

郑平却懒得与他们表演。曹操与曹丕都不是傻子,只凭郗小郎刚才的表现,再多的补救都是无用功,不过是勉强挽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