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找到了希微子,却不知道,在希微子的眼里,他是背负着万丈光芒降临的。
在温如瑾的身上,希微子看到了太多太多。
通过这么一个人,一个自带光芒的人,他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严师慈父,看到了欣欣向荣的宗门,看到了无数故旧的音容笑貌,看到了山野之间生灵懵懂而单纯的眼睛,看到了宗门仙山顶端的皑皑白雪,看到了年幼之时,躺在屋顶上看过的皎皎明月,看到了……
曾经的自己。
希微子举着抱朴弓,微颤几不可见,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了手臂。
温如瑾与他遥遥相对,眉眼若云间明月,周身气度如山间冰雪。
“阁下何人?……所谓,何事?”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如此说过话了,希微子的嗓音,竟变得这般干涩而凝滞。
“吾号和光君。”
温如瑾的嗓音清冽雅致,那音节与音节的碰撞,若冰珠相击,让希微子忽然想起了当年宗门里那仙器凤首箜篌的美妙之音。
“百年前,鬼界鬼王趁天道乱、秩序崩,曾肆虐于我人界,屠戮万象宗三千修士,劫走万象宗首徒希微子。今吾亲临鬼界,只
为二事……复仇,要人。”
复仇。
要人。
不过短短四字,却令希微子神魂俱震,瞳孔倏地放大,微颤的眼瞳,闪烁着不敢置信的光芒。
他眼神复杂地望着和光君温如瑾,久久不语。百年凡尘过往,千言万语,百般滋味,而今终究化作无言。
“我……便是希微子。”
在此之后,希微子常言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是温如瑾却说:“我本欲为你复仇,你却早已屠戮鬼界过半,生囚鬼王。我本欲救你脱离鬼界,你却早已可以来去自由,半步飞升。我事事皆迟,心中羞愧,恩人……言过其实了。”
他怎么会明白呢?
他怎么会明白,一个深陷囵圄足足百余年的囚徒,一个终日被折磨被羞辱被洗脑的奴隶,一个自以为天地之大再无自己的容身之处的逆旅者,一个早已绝望人界再不会有任何人记得自己曾经存在的可怜虫……
他怎么会明白,这样的希微子,忽然看到有个人,以一己之力奋勇突破了两界的壁垒,杀到鬼界,说是为他而来,说是要为他复仇,说是要带他离开的感受……
他怎么会明白,希微子翻涌的情绪,那远胜狂风巨浪的情绪。
希微子从苦海中挣脱了,但是却仿佛遗落了某一角灵魂,依然在苦海中,被苦难浸泡着,被绝望生囚着,被痛苦揉捏着。
这角灵魂苦苦地挣扎着,凄凄地悲哭着,却始终无从解脱。
希微子说,这个世界没有人需要自己了,他也需要自己,于是他舍弃了这角灵魂,独自破水而出,任由它绝望地下坠,最终沉底。
可是温如瑾的出现,却仿佛有一只温暖的手,穿透了那冰冷的苦海,将希微子丢弃的那一角灵魂捞了起来,仔细擦拭,温柔捂暖。然后告诉他,不是这样的,还有人记得你,还有人不愿放弃你,还有人……一直需要你。
温如瑾其实根本无需再做些什么,因为对于那时的希微子而言,他的出现,便是救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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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出现,便是一场胜过所有风花雪月的救赎。”希微子浅笑
,眼底之色,是融开的冰雪。
温如瑾却无奈:“喝酒都堵不住你的嘴,是我酿的青梅酒不好喝,是此处十里烟堤不够美,还是我家两个狗徒弟奏的背景乐不好听,你非要突然来这么一句折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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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鬼界历来强者为尊的规则,生囚了鬼王的希微子,便成了新任鬼王。
在鬼界,他来时是不染纤尘的白衣修士,去时却成了浑身血污的鬼道之徒。
在人界,被抓走时是名满天下的万象首徒,再次归来,竟成了堕入鬼道的恶鬼。
希微子的心情如何,是无人能体会的,好在他早已丧失了绝大部分的七情六欲,现如今只对温如瑾在意,其余诸人如何看,他早已不入心了。
只是他离开鬼界,回到人界后,才知道,原来四师弟没有身死,他不是万象宗唯一的幸存之人。
希微子是欣喜的,又是隐忧的。
因为彼时他那流亡成散修,好不容易修成化神期的四师弟,正在和光君的帮扶之下,欲要重建万象宗……
万千种种,浮云而过,希微子不愿成为师弟的负累,更不愿令宗门背负自己这个污点,便是在那时,他强硬地自改道号,为——“同尘君”。
“《道德经》有云:“和其光,同其尘。””已改号同尘君的鬼修垂眸轻笑,眼底神色波云诡谲,“我愿终此一生,追随和光君。”
世人唾弃他师门为鬼界所屠,他竟如此自甘堕落,坠入鬼道便罢了,化作鬼修竟还有脸苟延残喘于世,不愿自绝,不愿自绝便算了,竟如此恬不知耻地回到了人界!
世人指骂他是背弃万象宗的叛徒,先是堕入鬼道,后是其师弟重建万象宗,他却频频过而不入,死皮赖脸地留在和光宗安营扎寨。
世人轻蔑他堂堂一界之主,竟然如此自甘下贱,甘居人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