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丞相说得很对。
乍一看,这篇文章确实很假,轻飘飘说出义务教育,却没想过国库有没有那么多钱,如果强制执行,谁去种植粮食,谁去纺织布匹?
说空荡又言之有物,说踏实又脱离现实。
左丞相起身拱礼:“但也确实是栋梁之才,有奇思妙想。陛下若是要用他,需得下放,磨他几年。”
“季卿。”恽知帝微笑,“你猜猜,这学子年龄几何?”
季裳把眼睛眯成缝——这是他思考的习惯性动作,迟疑着:“十五?”这已经是他最大胆的猜想了。
“八岁。”
季裳下意识踏前一步,铺上金丝楠木的地板咚地一声响。老丞相不慌不忙地跪下,“臣,御前失仪。”
恽知帝没当回事,随口:“爱卿平身。”揭了过去。
爱卿站了起来,随后语气激动:“陛下,将他接到京城后,先别忙着把他下放京城,留他几年!”
“嗯?”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对方快速地说:“臣欲收他当弟子!”那样子好怕被人抢了。
也确实可能会被抢了。
恽知帝扫视一圈,其他三人都是一副懊悔的,怎么被这老东西抢了先的表情。
右丞相李宏嗣与恽知帝向来亲近,知他脾性,当下大着胆子道:“嗐,季裳,你就一探花,我可是当年的状元郎,那孩子要拜,也该是拜我门墙,我将他收作关门弟子,悉心教导。”
左丞相也是有脾气的,微微抬高了嗓门顶回去:“你六个门生呢,一天时间分成六份,不是耽搁人家吗。我只收他一个,只专心教他。”
右丞相哭笑不得。哪有这样算的。何况,他前头六个徒弟,现在都入朝为官了,哪里需要他教。那小神童一来,就是没入朝就天然有了六条人脉。当然,这话不能在皇帝面前说,那不是结党营私吗。
因此,李宏嗣找了个另外的角度:“我学生多,代表藏书多,看他提议建什么图书馆,心里可见是喜欢书的。我六个学生,个个家里都藏着几千册书,够他看几十年了。我家里也有着上万册书,经史子集还是话本游记,随他看。”
季裳被噎到了。
他是起家的人,往上三代务农,这一代全家供他一个读出来,要说书房,他也有,书架,也有,但是几万册书,实在没那个底蕴。
眼看着他们要继续争执,恽知帝出言:“倒也不急,等那孩子上京了,你们亲自去问问不就行了?”
这确实是个公平的办法,左右丞相对视一眼,又小孩子气地哼声,心里各自打着主意。
锦衣卫奉命前去江南,护送姜星秀往京。
去之前,恽知帝叮咛:“务必以礼相待,如若他不愿意入京,也不必勉强。”
出了京一里地,锦衣卫指挥使驻马,望着前方:“左相大人?”
季裳咳嗽一声,“礼大人,借一步说话?”
遵守从不结党营私原则的锦衣卫指挥使面无表情:“您说便是,左右无有外人。”
那也行。
“你去往江南,替我向姜家八郎带句话,就说,左相等他入京,欲收他为徒,让他切莫应了他人。”
这么一句话带了也不妨事,指挥使点点头:“我会带到的,您请放心。”
然后,再走一里路,右丞相站在路边,独自牵马,没有随从。
跟之前的左丞相一模一样。
锦衣卫指挥使心里弥漫着一种古怪的情绪,“右相?”
右丞相咳嗽一声,“礼大人,借一步说话?”
指挥使:“……”
“礼大人?”
“不必。这里说就行,左右无有外人。”
“你去往江南,替我向姜家八郎带句话,就说,右相等他入京,欲收他为徒,让他切莫应了他人。”
“……好的,我会做到的。”指挥使感觉更加古怪了,这姜星秀莫不是香饽饽?那他是不是去了同样示好一下?
还是说……这是左相和右相的暗号?结党营私?
指挥使暗暗记下来,只等着离得远些就用信鸽将异常报告给恽知帝。
左相和右相隔着一离多远的地慢悠悠牵着马往回走。京城里正新来了个路歧人,在空的地方耍戏法。吞云喷火,变龙虎狮象之形,看得人好不痛快,眼睛都舍不得眨。
左相最爱看这个,他停了下来,站在不远处看,一看,就等来了右相。
左相与右相四目相对,皆是露出个友好的笑容。内心里也都是得意,嘿,这老头儿,还不知道他偷偷去堵锦衣卫指挥使了吧。等姜家小子来了京城,直接拜了他,看左相/右相怎么办——那表情一定很好看!
*
卷子被送往京城的时候,县试已经发榜了。
县案首是一名八岁小孩。
怕姜星秀被人质疑,县官还将他的卷子贴在了榜单旁边,原本还嚷嚷着有内幕的人看了卷子答案后,彻底闭上了嘴。心胸宽大的,已经默默拿出纸笔,去记上边的答案。
整个州府皆是闻风而动。
县案首不重要。重要的是年龄。
八岁啊!
不是十八岁,是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