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营帐外的将士们正在交接换岗, 说话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落入季燕然耳中时, 就只剩了“多加小心”“老巢”几个字。他大概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再有半个月, 穿过前方的沙漠后,便等于抵达了荒草沙丘的边缘, 也就是夜狼巫族的老窝。
于他而言, 这并不算一场多么艰难的战役, 大梁联合十三部族, 想要剿灭一个邪教, 力量还是绰绰有余的。相比来说,他倒是更在意耶尔腾, 此人野心勃勃, 又死死握住自己的软肋,这回更是连双方僵持许久的青木错都愿做出让步,背后隐藏着什么, 将来想要什么, 只怕……
季燕然闭起眼睛,想驱除脑海中的嘈杂声音。外头狂风却嘶吼得越发嚣张了,即便帐子里点着火盆,也驱不散寒冷, 可这还只是秋天,等冬天来了, 那才叫真正的滴水成冰,比缥缈峰的暴雪更加干冷难忍。白天的时候,阿昆曾提醒过一句,最好能在两个月之内结束战争,赶在下雪前回到雁城,霁莲毕竟不是血灵芝,云倚风现在虽看起来无恙,但体内残毒就如同看不见的炸|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点燃引子,“轰”一声炸了。
想及此处,季燕然眉头一跳,睡意消失得越发无影无踪,他刚打算掀开被子起床,床边却突然刮过一阵风,再一眨眼,怀里就多了个人。
带着些许沐浴后的寒意,柔软单薄的身体。
云倚风趴在他胸口,懒洋洋地问:“王爷是打算拔剑吗?”
季燕然的手还压在枕下,他松开剑柄,冷静回答:“没有。”
云倚风笑:“这一招叫‘风熄’,是江湖中最上乘的轻功,发现不了不算丢人。”
话虽如此,但身为相公,觉察不出自己的心上人,还是很不应当的。
于是季燕然将他抱在怀中,温柔缠绵地亲了亲,又捏起下巴:“按理来说,不该这个日子回来的,熬夜赶路了?”
“事情很顺利,我也想早些见到你。”云倚风道,“而且还有意外收获,我们带回来了一个年轻人,据说他的哥哥为杀凫徯,数月前假装信徒混进了荒草沙丘,若还活着,说不定能帮到我们。”
“明日我去找他谈谈。”季燕然抚开他的头发,“此行事情顺利,那你的身体呢?”
“没事。”云倚风道,“星儿将我照顾得很好,还有江大哥与平乐王,一大群人天天盯着,想劳累都没机会。”
“那也要好好休息。”季燕然在他背上拍了拍,“睡吧,我哄着你。”
一句“我哄着你”,嗓音又低又哑,云倚风就真像是被卸了力气,连日来赶路的疲惫突然疯长成蔓,在暗夜里缠住手脚,让他整个人都软了,枕被间是熟悉的香气,似乎闭上眼睛就能睡到地老天荒。风依旧咆哮着,火盆也还是那个火盆,但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寒冷便消失了。
格根因为身份特殊,所以暂时与江凌飞住在一起——旁边还要搭一个硬挤进来的、死活觉得下一刻就要有刺客来绑架自己的平乐王。小帐篷里搭着三张床,睡三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其中一个还鼾声震天。李珺被吵得睡不着,便半坐起来,有一句没一句和江凌飞聊天,感慨你我这般尊贵的身份,一个大梁王爷,一个未来的武林盟主,现如今居然沦落到要与这位扯鼾狂魔同宿——
“等等。”江凌飞打断,“什么叫‘未来的武林盟主’,你又听说了什么?”
“不是吗?”李珺纳闷地看着他,“茶馆里的说书先生经常提到,说江家是武林第一世家,而三少爷又是今世罕见的武学奇才,再花里胡哨夸上一通,自然就扯到了盟主之争上。”这个位置向来是天下第一方能坐得,更别提江南斗与黎青海还有仇,种种前尘旧事加在一起,可不就能推出一个江家少爷仗剑闯江湖,最终功成名就的热血故事。
“秀才胡扯骗银子罢了,我对武林盟主没兴趣。”江凌飞枕着手臂,淡淡道,“只想尽快回到王城,继续当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子弟。”
这不巧了吗。李珺嘿嘿想道,我也想过这样的日子。
大家一起纨绔,一起纨绔。
而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关于“新仙国”的传闻,已经随着牧民、随着风,传遍了一个又一个的部落。那一晚,一百多个人都亲眼看到了,神仙一般的俊男美女们,穿着华美的衣裳,喝着最好的酒,在雪白的帐篷与篝火旁载歌载舞,他们还带来了许多好消息,这风沙是能治住的,干旱也是有办法缓解的,和平之后甚至还会开出商道,一直通往最西边的海洋,路像天上彩虹一样长。
自然了,同时传播的还有灵神骗局。那些戴着面具四处抓人的恶鬼,以及荒草沙丘中真实的生活——没有救世主,只有毫猛的野心、鞭子与夜以继日的苦工。为了提防鬼面人又来煽动或者屠杀,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聚集在一起,许许多多的小部落聚集成了大的村寨,年轻人们磨光了长|枪与弓箭,齐心守卫着家园。
西北的风还在吹着,一直吹着,将真相吹到更多人的耳朵里,直到最后一个摇摆不定的人,也选择留在故土,拿起刀枪对抗强盗为止。
清晨的阳光驱散寒意,撒在身上暖融融的。
云倚风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