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州。

随着随后一粒稻谷被收入仓中，预示着今年夏收的完结。早已蓄势待发的衙役小吏从州县城中一涌而出，奔赴朗州下属的八镇十二乡一百四十三村，征集今年的夏税。

往日里熙熙攘攘的朗州州城内也因为众多衙役的离开，显得略有些安静下来。

朗州城内，知府衙门后宅。沈兆甲一身便衣，百无聊赖地在宅院门口徘徊，目光时不时向门外望去，见到空无一人之后，便又失望地低下头，眉头紧锁，好似锁住了无穷的愁苦。

终于，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院门外过道的尽头，一个一袭青色常服，头戴儒巾，俊秀异常的青年人出现，并快步向着府衙后院走来。

“仲初，你怎么来了。”沈兆甲见到李宗著，顿时喜上眉梢，哈哈一笑，三步并作两步迎接了上去。

“大人，下官来迟，还请大人赎罪。”李宗著眼见沈兆甲走来，赶忙上前，拜倒下去。哪知拜到一半，便被沈兆甲拖住了手臂，这一下拜，自然也就无疾而终。

沈兆甲端详着李宗著的脸庞，忽升起一股陌生之感，“自从当日一别，再见之时，却没想到竟已经是数月之后。”

沈兆甲与李宗著算是整个朗州城内，唯二不一般的人物了。他们名义上还是朗州城的知府，知州，但他们的命令除了自己身边的家人仆从，却再无一人听从，更别提能掀起什么波浪。

安永淳虽然并没有禁锢他们的行动，但不论是去哪，却也是派人暗中跟随，贴身‘保护’。

一来也是怕他们趁机逃出朗州。不管怎么说，只要他们的人还在朗州，名义上朗州便还从属于朝廷的体系，并没有跟其他州县显得异常不同。

二来也是怕他们想不开，搞一出大夏版的衣带诏出来。虽说如今的湖广的各个州府都很忙，忙着镇压流寇，忙着驱赶流民，忙着趁着大厦将倾前，来一波最后的疯狂。

但若是隔壁州府的知府，知州突然弄出一个衣带诏，说自己被控制了，让他们出兵讨贼，岂不弄得大家很是为难？

故而，为了免得大家为难，安永淳只能不辞新来地派人暗中跟着这两人，免得他们做出什么不理智的动作。

不过，沈兆甲性格刚烈，发现暗中有人跟踪之后，一赌气，索性便不再出去。而李宗著则平和得多，每日里还能在朗州的大街上游走打闹，过得还算惬意。

李宗著苦笑，“大人若是想，自然也可以每日出门，你我一道，闲逛市井，游山玩水，作一个乱世闲人倒也不错。”

没想到，李宗著此言刚刚说完，沈兆甲竟然生气似的，拂袖而去，不再理会与他。

李宗著见他如此这般，哪还能不清楚沈兆甲的心结所在，信步追了上去，道：“大人，说真的，若不是有朝廷横亘其中，我还真想生活在安永淳的治下。”

沈兆甲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向信重的李宗著竟然说出如此话来，被惊得连退了好几步，直到撞到了身后回廊的栏杆上，方才稳住身形。

眼睛瞪得好似杏仁一般，微微颤抖的手指，指着李宗著，口中气愤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要说不出来。

“你...你怎能说出如此话来？我沈兆甲真是瞎了眼，竟然没能看出你竟是一个如此无君无父之徒，你......你给我走.....走。”

李宗著也不管沈兆甲怎么说，却也是只管自说自话般的，将自己这些时日的见闻，一一对沈兆甲和盘托出。

“大人久在府衙，可还记得北城的那被大火焚烧一空的浩然书院？”李宗著说着，也不等沈兆甲回应，便自行回答，“前段日子我路过的时候，差点便要认不出来了。

那个地方现在已经被修缮完整，新修的书院改了名字，叫什么学校，数百童子在那学校之中苦读，那朗朗的读书声，甚至让我回想起太祖太宗时期，天下大治的场景。

还有那书院旁边的那条臭水沟，每到夏天总是污秽不堪，臭不可闻。而今也变得面目全非，沟中的臭水被排空，换上了流动的活水。水中还栽种了莲藕，河岸两侧栽种了成排的柳树。

清风袭来，杨柳依依。真成了周围百姓茶余饭后，交谈游玩的好去处。

还有城西变得流民乞丐，如今也是一个都看不到了，城中到处张贴着招工的告示，凡是能够动弹，有把子力气，都能混个温饱，谁又愿意真正的涎皮赖脸，去做那乞讨之事？

还有那城中常年空虚的府库粮仓，如今也都装得满满当当，甚至于多出的粮食，紧急多修了几处仓库用来存放。

但最为要紧的便是，即便征收了这么多粮草，但无论是乡里还是城中，百姓皆无不满之色。城中市井的繁华，比之数十年前的太平岁月也不遑多让。还有......”

“别说了。”李宗著一番话还未说完，沈兆甲便厉声喝住，冷笑道：“我说你今日怎么有如此闲心，跑到府衙里面看我？

原来你的目的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我这么一个不堪的老头子身上！嗯？是也不是？

你说，你是从什么时候投靠那安贼？接受安贼的指派，过来劝降与我？”

李宗著听到沈兆甲如此质问，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