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永淳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不仅涉及秦宜的家小，甚至包括秦招财，秦一鸣等秦家旁系一众晚辈。几乎可以说，只要活着的人，差不多都有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结果。哪怕死了，也都有所收敛。

秦宜是一个聪明人，同样也是一个识时务之人。这么多妻儿老小，都被安永淳妥善安置，一方面是为了宽他的心，另一方面，何尝又不是人质，控制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能给这些人一个好下场，自然也能全都收回去，让他们沦落街头，客死他乡。

秦宜看着安永淳熟悉的脸庞，同记忆中的那人逐渐重合，到了最终，变成一个人。这一刻，秦宜忽然释然，他看着安永淳，心中充满了平静。

“我刚进义鑫升时候还是一个普通的伙计，那个时候，义鑫升的东家还是你爷爷。当时在你爷爷的带领下，我差不多是看着义鑫升从刚开始的一个店铺，逐渐发展为在长沙、岳阳、武昌、乃至襄阳，南昌、南京都有门店的大商号。

那个时候，我真为我是义鑫升的人而自豪。”秦宜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一丝骄傲，“只是等后来，老东家去世，你父亲接管。你爹只管读书，对商号经营一事嗤之以鼻，而义鑫升就好似盛极而衰一般，逐渐败落下来。

先是南京、南昌、武昌等地的门店陆续关闭，紧接着长沙、岳阳、襄阳等地也都入不敷出，维持了两年之后，也都陆续关门大吉。那段日子我真是看在眼中，急在心里。

我也曾做出过改变，想要通过种种手段，改变义鑫升的颓势，只不过都被你爹否决了。你爹是个读书人，是个善人，也是个好人，只不过却不适合经商。在你爹看来，经商就应该像圣贤书中所说的那样，堂堂正正，克己复礼。

但是，真是的商场哪有那般光明正大，哪有那般堂堂正正。所以到了后来，义鑫升只剩下宁乡一地，还在苟延残喘。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义鑫升的生存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长时间，义鑫升终归还是要败在你爹的手上。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必须准备自己的后事。毓秀还小，我不能让他日后没了来源，要像那些佃农一般，面朝黄土背朝天，耕作了一辈子，最终却被饿死。

我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走上了歧路。可惜的是，我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安家竟然还能出现一个你。你跟你爷爷真像，一个样的充满野心，一样的手段超群，一样的善于变通。唯一可惜的就是你出现的太晚了。”

秦宜的双目死死盯着安永淳，他知道他的意思，安永淳一定能够理解。他不想死，他还年轻，现在不过四十多岁，有丰富的经验，若是安永淳想保他，他就能活，他依旧是个那高高在上的掌柜，甚至于还能更上一层楼。

可惜的是，安永淳确实读懂了他的意思，但安永淳的回答却彻底将他最后的希望无情地吞噬了。“秦叔，都过去了。”

秦宜瞳孔微张，眼中的那团火好似被风吹一般，忽闪了几下，随即便彻底熄灭了。他读懂了安永淳的意思。

秦宜重重地率在了担架上，双目空洞的望着房梁，心如死灰。

不知过了多久，安永淳从后堂出来，看着外面夜色如水，洁白的月光透过浓厚的云层，撒将出来，照在了被洪水也洗刷不干净的尘世。

安永淳仰头看着皎洁的月光，叹了口气。

周六一不知何时出现在安永淳的背后，给他披上了一件长衫，安慰道：“少爷，天冷了，小心别着凉了。”

“六一，你说我是不是太残忍了？”

“不，我倒是没觉得。”周六一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只是在做出选择后，同样要承担相应的代价。秦宜能得到如今这个后果，也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不值得同情。”

听了周六一的话，安永淳心中好受了不少。他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周六一，道：“这是秦宜盗走的当品的藏匿之处，你多带几个人，去将这些当品都给我带回来。”

周六一结果纸条，看了一眼。纸条上是一个地址，距离宁乡并不远，随即他将纸条放入怀中，道：“少爷放心，我现在就去。”

“嗯。”安永淳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去快回，从明天开始，义鑫升的掌柜，就是你周六一得了。”

周六一浑身一震，终于露出与年纪相适应的兴奋之色，激动道：“多谢少爷，从今日起，我周六一愿意为少爷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了，好了。你先去了吧。”

当晚子时，从衙门救出来的秦宜，在义鑫升的后堂，突发恶疾，连夜暴毙。自从他进入赵家那个密室之后，直到他死亡，再也没看到东边升起的太阳。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北归的燕子，衔这春泥，准备在宁乡建立自己的新家；随着洪水的退去，街面上恢复了昔日的熙熙攘攘。一切都好似跟昨天没什么不同，时间好似陷入了一个又一个循环，而在没个循环中，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

不，也不能说没有任何变化，世界上又少了一个人，市面上的行人也比昨日少了三分，插标卖首的孩子多了几个，整个世界比以前更加的破败。

潘光祖踩着东升的太阳，来到了刚刚开门营业的义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