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回头看了一眼程偃,飞快扣门:“老爷,您的友人带来了。”
屋门从里边打开,来人四五十上下,一身灰色交领长衣,想来是管家亦或心腹之类的人物。他飞快扫了一眼小二身后的程偃,对小二道:“你下去吧。”
小二:“是。”
程偃被请进屋,天字号的雅间摆设十分雅趣,内部空间亦十分大,用山水鱼鸟屏风分割为内室堂间,东南方条案上摆着一只浮雕莲花长口花瓶,做旧的黄色花色添出一丝禅意,空中也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禅香,静心宁神。
程偃垂下眼,拱手作揖:“草民见过柳大人。”
桌案后的柳悉静默片刻,才笑道:“你我旧友何必多礼,坐。”
程偃这才在对方面前落座。
灰衣人给程偃斟茶,程偃微微颔首:“多谢。”
灰衣人不理会程偃,默默退至柳悉身后。
柳悉亦是四五十的年岁,脸型偏长,眉毛不浓不淡,眼睛较一般人略长,年轻时不觉如何。如今上了年岁,柳悉的眼皮松弛,更显得眼睛越发窄长,眼珠转动时透着一股子精明算计。偏他一身藏青色圆领常服,头发简单的用玉簪束着,一副儒雅文士作扮,是以整体十分违和,总让人心里没个底。
柳悉近距离打量程偃那张脸,虽然程偃眼角生有细纹,可眉眼平和,眸光似水清润,一身鸭卵青色长衫稳重又不沉闷,当真如书中的文士形象。
柳悉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他道:“许久未见,拂云与当年无甚变化。”
“柳大人说笑了。”程偃道:“岁月无情,却也怜众生平等。”言下之意,谁都逃不过岁月洗礼。
柳悉微愣,随后笑着摇了摇头,“你这性子啊……”
柳悉话也不说尽,未尽之语故意让人猜。他悠悠的呷了一口清茶,没见到程偃脸上有任何拘谨惶恐之色,他放下茶盏:“拂云,你这些年可还好?”
“当年的事…”柳悉叹道:“你我好友,我却未帮上你几分。”
约摸是说书人讲到精彩部分,外面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哗声。对比之下,雅间十分安静。
程偃轻轻一声叹息:“当年的事都过去了。”少顷,他又扬眉道:“人得往前看。有道是枯木焕新春。”
柳悉眸光一利,随后又恢复如常,那一瞬间的锐意仿佛他人错觉。
他仔细盯着程偃的脸,怀疑程偃到底是话里有话在炫耀程叙言,炫耀程家即将势起还是单纯感慨一句。
今日他与程偃在此处相遇自然不是巧合,但也不是他精心算计,只是顺势而为。
柳悉是在程叙言赴临水居文宴后知晓程叙言这号人物,那时柳悉想拉拢程叙言,便特意差人打探,谁知道底下人带回来的消息叫他大惊失色。
长源府,渭阳县,程叙言……程叙…
柳悉强压下一瞬间的心悸。他早该想到的,程叙言,程叙,二者只是差一个字而已。
若程叙言是程偃亲子也就罢了,谁想程叙言是过继给程偃的。
程偃什么都没了,人也浑浑噩噩,为什么上天还是想法设法助他。程偃的亲子没了就另送程偃一个儿子,还是天赋卓绝之人,对程偃更是十足孝顺,程叙言大好前途摆在眼前却宁愿停下科举,踏遍河山也要为程偃治病。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知晓一切后,柳悉坐在马车内远远看过程偃一眼,他那句“拂云与当年无甚变化”不完全是虚情假意,岁月格外厚待程偃,经历那么大的变故,程偃先后失父失妻失子失去一切,然而程偃还是那个程偃,当年上京城风流写意的侍郎公子。真要细究有什么不同,大概是程偃更沉稳了,似水墨沉淀后的独有韵味。
唯一能安慰柳悉的是,程偃如今只是一介白身,而柳悉已经官拜正四品佥都御史。程偃见了他也得磕头叩拜。
可惜了,程偃只是行拱手礼,柳悉维持虚假的旧友情亦未指明。
后来程叙言入翰林院,流言势起亦有柳悉背后推一把,意料之中的没伤着程叙言。
柳悉不想纠缠旧事可心里忍不住去想,忧虑过重。前两日一场暴雨他跟着倒下了。柳悉这几日在家养病,听闻眼线汇报程偃出门,于是这才有了茶楼“巧遇”。
外面的喧哗声阵阵,叫柳悉烦躁,他看着程偃那张八风不动的脸,他道:“伯母可还好?你如今大好,想来伯母很是高兴才是。”
风吹动白云掩住日光,天色一下暗下来。雅间的光线也弱了几分。
程偃垂下眼,十分伤怀:“我母亲她病故了。”
“抱歉拂云。”柳悉一副懊恼模样:“我不知…”
“无事。”程偃低声道:“生死有命。”
柳悉又是一声长叹,他故意说着从前,说起程偃过往的风光,“那时多少女郎倾慕你啊……”
程祖父只有一妻,多年未纳妾,在上京的女子眼中,这便是程家家风清正。程偃生的俊朗又富有才华,倾慕者自然不少。
然而过往再风光终究是过往,尤其与现在强烈对比。柳悉就是故意恶心人。
程偃一副落寞样子,总算叫柳悉心头舒服了,柳悉这才肯放人。
程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