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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枢密院内。
夏竦之子夏安期将一份文书,递给了夏竦。
此乃夏竦的生平行状。
依照礼制,夏竦死后,其亲属需先将其生平事迹撰写成行状,而后送往太常礼院,由太常礼院先定谥号,待中书核准后,最后才能以天子的名义赐谥号。
夏竦为了得美谥,选择提前让儿子撰写,而他则是逐字逐句审查。
“咳咳……咳咳……”
夏竦看罢,先是咳嗽了半刻,然后才指着文书道:“这里,写的太差了!为父不是有宰执之能,而是大宋宰执,才能莫有高于为父者。记着,夸张了写!”
“那布衣毕昇都破例以三品官之制,使得朝廷辍朝一日,为父难道……咳咳……咳咳……难道还不值得一个‘文正’的谥号吗?”
“父亲,我明白了,这就改,这就改!”夏安期有些害怕地说道。
“咳咳……咳咳……”
夏竦休息了片刻后,道:“儿啊,若朝廷给为父的谥号非文正,你定要去‘论枉’,多哭,多闹,多讲为父的政绩,明白吗?”
“是,父亲。”
在议谥的过程中,首先是礼官确认,而后是宰相确认,最后是官家确认。
官员有异议,提出反驳,叫做“驳议”;而亲属有异议,提出反对,则被称为“论枉”。
在夏竦心里,自己的功绩是超过王曾的。
而他也试探过官家,官家是愿意给予他“文正”美谥的。
他要提防的不过是那些台谏官而已。
……
九月初二,入夜,秋雨淅沥。
枢密院内。
夏竦面无血色,靠在一张躺椅上。
其手持一杆狼毫笔,在撰写他人生中的最后一篇奏疏。
一旁。
除了妻儿外,全都是他的亲信。
这一刻,无人敢劝夏竦回府。
夏竦已告知这些人,他死也要死在枢密院的官署内,死在为朝廷写奏疏的过程中。
为了博良臣之名,他也是拼了。
片刻后。
夏竦放下狼毫笔,朝着身边人道:“咳咳……咳咳……在我身死后,立马将此奏疏送给官家。”
其子夏安期正要接过此份奏疏。
夏竦却没有松手,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奏疏。
在停顿了数息后。
“噗嗤!”
一道鲜血喷出,飞溅在奏疏上。
而后。
夏竦看向沾着鲜血的奏疏,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其脑海一歪,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御医,查看了一番夏竦的鼻息,无奈摇头道:“夏枢相,薨了!”
这是夏竦早就为自己安排好的死法。
死在枢密院官衙的案头,献上最后一份带着鲜血的奏疏。
这种死法。
他是大宋朝头一个。
因平生名声太坏,他迫切地想要得到“文正”之名。
这是他最后的执念,也是最后一次谋划。
“爹!爹!”
“夏公!枢相!”
……
一时间,屋内哭声震天。
紧接着。
夏安期将夏竦的死讯告知了外面一直守着的内侍,并将其父最后一份奏疏也交给了内侍。
……
两刻钟后,垂拱殿内。
赵祯得知了夏竦的死讯。
他甚是伤感,当即宣布,从明日起,辍朝三日,而他也将在宫中为夏竦穿丧服举哀。
随后,赵祯打开了带着夏竦血迹的最后一份奏疏。
此奏疏名为:《论朝政三思疏》。
夏竦提出了他的三项顾虑。
其一,当下朝堂众相公皆推举武人任军中正职,为将为帅,此风一起,日后朝堂恐陷于文武之争,他希望官家提前预防,以稳朝堂。
其二,他认为台谏势大,已到了不得不削弱的程度。唐介、苏良、欧阳修、范镇等人如同一人,对皇权、相权都产生了威胁,他建议,外放部分台谏官,使得台谏莫成一势。
其三,变法司倚仗皇权,权势已逾两府。他建议,可渐渐卸变法司之权,以免使得变法司独大,操控朝政。
从赵祯的角度来看,这“三思”皆是苦口婆心之良言,确实值得深思。
赵祯心中甚是感动,当即赐夏竦太师衔。
而后任命其子夏安期为经筵官侍读,以彰显朝廷对夏竦的厚待。
当晚。
夏竦之死,便传到了汴京百官的耳中。
官员们各有感概。
有人喜,有人悲,有人拍手称快,也有人因失去靠山而痛哭流涕。
苏良听到夏竦的死讯,不由得长叹一口气,道:“唉!夏枢相实有宰相之才,可惜大多才能都用错了地方。”
欧阳修则是站在庭院内,喃喃道:“守道兄,恶人已去,实乃大宋之幸,全宋变法将会愈加顺利,你可以安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