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百姓,厚重嘹亮的嗓音仿佛穿透疾风与云层。 “在下章全,三年前任阆州刺史。 当年为寻几味罕见药材,郡主不远千里涉足南方瘴气弥漫的山林,一人独往,重病而归。” 众人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阁楼上又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 “三年前本宫也随父前往阆州。本宫身患时疫,就是回春堂给的药方治好的。那段时间洛泱就在州衙,生了大病,本宫也是亲眼所见。” 御前伴驾的齐雁玉也走到栏杆边,向我投来一个坚定的眼神。 我心软得一塌糊涂。 朦胧的泪光里,我看见宋昀大步流星走到我身边,体态不卑不亢,舒朗的眉目间透着凛然正色。 “适才刘大人担忧一面之词不能定案,在下宋昀亲历阆中瘟疫,又曾出使剑南送去郡主亲笔信止战,当在证人之列。今日论贤台上,青天与万民共鉴,在下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章全绕出书案,站到宋昀边上,“章全亦如是。” 齐雁玉在阁楼上喊:“我也是我也是!” 如果这不是万众瞩目的场合,我真想问一问宋昀,最后一题没成绩,前程不要了吗?章全,主考官的判分权力不要了吗?还有齐雁玉,圣眷不要了吗? - 人们对我的话的信任不知有没有提高,反正对昨日“郡主与宋昀有私情”的说法是越发相信了。我的装失忆策略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主考官当中有人提出,为避嫌,宋昀不宜作判,章全也不宜再当考官。 谢乾灵的答复是,章全还可以判宋昀以外的人的分数。而宋昀也不能因此少一题的成绩,既然他与我有旧,那是否徇私便也成了考核的一部分。 而我自请离场,因为我很希望宋昀为了自己的前程“不徇私”。我不会看见,他便不会碍于情面了吧。 下台后挤入熙攘的人群,周围竟没多少唾骂声,百姓大多沉默地看着我一步步走远,甚至为我让出了一条道。 我朝驿站的方向一直走,直到离开他们的视线,便拐弯绕向旷野的更远处。天空明净,襄阳城郊田连阡陌,春耕的锄犁唤醒了沉寂已久的大地,农家插秧育苗的身影随处可见。 如此广阔的天地,不知以后能得几回见。 我闲步田垄,贪看风景,光阴荏苒又是一天。 黄昏时满地金黄,日薄西山,地面拖着长长的影子。这个时辰,论贤台上一天的热闹争吵就快要结束。 不逃了。我心想。无论凌迟还是赐死,去看看他们给我写的判文,看看自己的未来吧。 - 论贤台上常有两军对垒的架势,两拨意见相左的人站成两群,其后上台的人直接选一边站。这种时候,宋昀往往会站在两拨人中间,因为他的观点往往没有那么非黑即白。 譬如昨日争论剑南的问题,一派说马上发兵,另一派说先养精蓄锐,而宋昀说,我们可以不打仗。 可是今天,他旗帜鲜明地站在了“柔嘉郡主无罪”那一边,和他站在同一战线的只有四人,而对面有二十余人。 这便是我走到台下时看到的局面。 “活了半辈子,从未见过给衣裳定罪的。” 宋昀答:“罪不在人,而在衣。带来瘟疫的是青衣,不是着衣之人。” “莫非有一日我杀了人,也能说罪在手中刀,而不在我么?” “刀能伤人众所周知,哪怕是别人塞到你手上的,也得你自己手起刀落。但一件衣裳却只是蔽体保暖之所需,选自己喜爱的颜色更是人之常情。” “宋二郎,照你这么说,难道此案就没有罪人,只能把青衣烧成灰么?何以慰藉阆中四千余枉死的生灵?” “青衣早已成灰,只是人心之恶犹存。”宋昀淡淡道,“为何只问青衣着于谁身,而不问青衣从何而来?打探郡主颜色喜好的,备下这件青衣的,从戎州运送至成都的,诱导郡主选的,罪过哪个不比郡主要大?郡主只是整个谋划的最后一环,最无辜最不知情的一环。” “你说的这些人有罪,不代表郡主无罪。他们罪过更大,不代表郡主的小罪过可免。” “这些人与郡主不是罪过大小的程度之别,而是知情与不知,有心与无意的区别。” …… 天黑了,台上仍有包括宋昀在内的十余人。四周的守卫一人提一盏巡夜灯,每人的书案上点起一盏油灯,论贤台在暗夜里亮如白昼。 又一个时辰过去,剩三人,争论的问题是“无心之失算不算罪过”,宋昀一对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