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的世界已是昏黑一片,雨丝在光影里绵绵密密地倾泻。屋前廊下,寒风凛冽。 州衙正门的方向已经有了响动,脚步声和人声混杂在雨声里。这么大的响动,只能是谢乾灵一行人回来了。 “走吧。”我扯了扯斗篷的袖口,把自己整个人缩在厚实的羽缎里,一圈镶滚的毛领围着脖子。碧环打起伞,随我踏入雨中。 绕过州衙门口的照壁,便见巡夜灯和人影在混乱中交错。我在角落的出现显得尤为渺小。观察许久,我才分清眼前的几拨人:谢乾灵一拨;裴颂一拨;章全等阆州地方官一拨;齐冕……好像不在;宋昀嘛……黑灯瞎火的,可能还得再找找。 我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了好久,直到人数清点结束,住宿安排完毕,使团一队一队地散去,才有两道目光落在我身上。 “郡主来了?”这是谢乾灵的声音。 “洛泱!”这是…… 我太久没听见这个声音了。一阵恍惚后我才想起来,是裴颂啊。清健响亮,如泉如瀑。 他今年二十有七,恰是一个只涨阅历不长皱纹的年纪,风华正茂的基础上又添几分成熟。远远看去,他正抬首挺胸,眉目舒展,宽袖大裾的圆领袍与负手站立的姿态相衬,烘托出一种轩昂自若的气度。 “二哥哥。”我单薄的嗓音向人群飘去,也不知他听见没有。 - “洛泱,你方才在找谁?使团里你有哪个认识的,我替你叫去。” “他们出使剑南的宋昀公子,不曾跟过来么?” “找他做什么?” “……就是好奇怎么少了个人。” “哦,他一到阆中就回家去了,好像家里出了点事。”指的应该就是宋墨成的丧事。 从门口到传舍的路很长。裴颂与我并肩慢行,两把伞挨在一起,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也离得很近。 “这儿没人欺负你吧?住得可还习惯?” 该怎么回答呢?这好像是两个不同的问题。 “吃得怎么样?阆州也是蜀地,口味应该差不大,想来辣味是足的。但毕竟是州衙,该不会天天叫你吃吏厨,吏厨能有什么好东西……” 我们推门进屋。门窗紧闭,把融融的暖气闷在室内。翘头案上灯火摇曳,裴颂身子高挺,端坐床沿,细细打量着整个房间。 “有那么热吗?正月都没到。你在书院多冷的冬天没捱过,还稀罕这点炭火?……坐就坐吧,把被衾当披风又是何必?你这些天都是这么过的?……这不对啊,你怎么又变得这般畏寒。哦,上回我送你的时候,你死活不肯见我,就是因为风寒吧?一个月了,还不曾痊愈?” 裴颂疑惑的目光扫过四周,最后落在我身上。 我不声不响思考了一路,最后出口的是这样一番话:“其实没有人苛待我,吃的喝的,冬衣,炭火,都是足量的。可是即便如此,我也还是觉得……没人真的在乎我,所有人都欺负我。二哥哥,这一个月的遭遇,且听我慢慢与你讲吧。” - “你是说,这瘟疫是叶氏那老太婆搞的鬼?当真妇人之见!我剑南天府之国钟灵毓秀,竟养出了这等鼠目寸光之辈!” …… “叶氏意图颠覆?你给我那缀满叶子的梅花,也就是此意吧?哎呀,你二哥哥我是什么人,自然一看就知!倒是你啊洛泱,你当时能想到这一层,才是叫人称奇……” …… “做得不错,往剑南寄信,还知道要遮一遮家丑。那五封信射得妙!洛泱,你长进不少。” …… “哎,你等会儿……什么意思?你为了救那个宋什么的老头子,居然敢掺和人家的内政。你知不知道那齐冕是什么人!这么解释吧——叶氏手握我剑南东境的重兵,平日里趾高气昂,为所欲为,是也不是?我身为老剑南王托孤重臣,也不能治一治他们,是也不是?……这就是了,我剑南的东境就是他们邺朝的西南境啊。我这般解释,你明白齐冕是什么级别的人物了么?” …… “有完没完,你还给人采药?如今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原来是你自找的……还没完?这还不够?好,继续,且看你还有什么花样,我过会子一并说道!” …… “所以,你纠结了这么多天,最后的决定就是帮他们那四皇子?你还陪他演戏?……还有么?没了?好,终于没了。” 三十天的遭遇,我磨磨蹭蹭讲了两刻钟。 裴颂的神情经历了从震惊,满意,再到气恼的变化。话毕,他霍地拂袖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踱了两个来回,叹了好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