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 荆顺先于方桌落座,宽厚的手掌拢着油灯,摇曳着的光源将那张不算白皙的脸照得暖黄。 但也只是看起来。 绝大多数的荆顺都是保持一个漠不关心的表情,哪怕面柔了,给人感觉还是像千里之外的石头一般难以深交。 “无茶招待,自行谅解。” 说是抱歉的话,那人脸上话里均无一丝歉意。 “好。”李僖淡声应下来,并不在意这等小事。 荆顺食指微勾,敲了两下前面桌面,似催促般觑了默言坐着的李僖。 四处安静无声,李僖道:“秉笔幼年被卖入宫,从五岁的小太监到现在二十七岁的秉笔大人,您幸于得遇前司礼监掌印荆顺,认其为父,受其庇佑。” 对上那人平缓视线,荆顺眸子微眯,话里危险道:“你想说什么?” 他是荆南义子这件事不是秘密,李僖一刚入宫的宦官,提及此事绝非偶然想得。 他想干什么? 李僖就坦然的迎上那人一刹那变得尖利的眼芒,勾起抹纯和的笑:“荆顺是李僖师父。” 刺猬般的刺刹那间收起来,不过与这人见了两面,荆顺的直觉告诉他,此人说的不做假。 “僖十岁被误会扔出中官坟,得幸于师父所救收留,才有了今日李僖。” 求人合作就该诚恳些,李僖和盘托出自己的自幼经历,姿态不卑不亢,宛然是将二者置于相同平等的境地。 “原来如此,你原是义父所养。” 荆顺微回忆的叹息一声,只听李僖一番言语,便对他没了隐含的敌意。 就算两人就这层关系,可无缘无故为何显露,荆顺心里盘算着,直接问:“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陛下命南下私访,僖或许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荆顺半响才咂摸过来意思,原本如古波般的眼眸动了动,虽讶然,但也不震惊的失了情态。 “你一工部出身,入宫这么些天以来竟是投了太子?” 金銮殿上文试状元被揭露身份贬回宫中十二监的事荆顺亦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太子既收了李僖于麾下,还敢明面上救他。 “两权相害下,太子是最好的选择,僖之所学适用于建造,对太子利益不大,但此去南下危机重重,李僖一肉体凡胎,挡挡刀剑还是行的。” 那人的打算几乎要呼之欲出了,荆顺沉了沉眼眸看去,口中谈论着君侯安危的人面色无比平淡,好似意图救驾的功名已经得了似的。 荆顺跟着吴有道主管朝堂批红,上前递个话的事易如反掌。 “行,此事我办得。” 李僖起身,立于桌旁微微拱手道:“僖谢过秉笔。” 手指触上木门的时候,身后人突地问:“义父他怎么样?” “我前段时间去看过师父,他老人家还念叨着我带去的卤味不错。” 荆顺脑海中想象发须均白的老头嗦着肉条的场景,如条平线的唇线微弯,干爹这个人呐,喜欢吃些稀里怪的,又成天笑眯眯,像佛寺里供奉着的石像。 门被推开一扇,李僖微微侧脸,似遗憾似不解道:“师父不让我唤他为父。” 与那人二十几年的相处,荆顺倒是知道为什么荆南不愿收李僖为义子。 按理说较于师徒显然是父子更为亲近,可荆南从未把李僖当作阉人来看待,自是不愿认同那个关系。 “少想,自去做好你的。” 李僖面容沾笑,这个道理他都知道,其中原因心里也猜得到几分。 人已踏出了门槛,宽袍的男子行的端正站得盎然,说出的话不重,落在荆顺心中却激起了点点涟漪。 “荆顺。在我心里,师父就是我亲父。” 大半张脸隐在昏暗微光下的男子微怔,听见这句话似是笑了下,转瞬即逝,继而伸出双手去重新摆了摆灯盏。 …… 同在京都的清河畔,青如翠石的粼粼河水在黑幕的遮盖下只呈现出深沉的黑绿色,数十条大小不一的画舫静然不动,唯一亮眼的当属其上传来的亮光。 清河临街,且是平京城青楼妓馆扎堆之处,财大气粗的日日流连高门红楼,贫穷且管不住自己者,拿上几块碎银,照样一夜快活风流。 弄花楼,二楼包厢内。 绯色官袍的男子歪歪躺坐于朱红软榻上,茶几脚边都是空空的酒瓶,裴良浑身沾满酒气,一副醉酒买醉姿态。 唯独那双眼睛,清醒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