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刺史步出行辕, 回头望了一眼这处房子。房子还是他选的,祝缨到后也没有对房子进行任何的改建,如今却有了一种陌生的感觉。
他微仰着脸, 迎接着天上洒下的阳光, 微暖。
一阵风吹过,阳刺史抬手拂了一下被吹到脸上的发丝, 拂去了那微微刺痒的感觉。他回过神来, 往脚下的台阶看了看, 迈步走到自己的马前。
“回府”阳刺史说。
回到刺史府, 阳刺史便召来了刺史府诸官吏, 匆匆扫了一眼之后, 他皱了皱眉, 问道“姜司法呢”
下面的人左右看看, 施别驾道“今天仿佛就没有看到他。”
阳刺史的眉头皱得死紧“告病了有事了”
众人都说不知道。
阳刺史道“快去找来”
吏目们急忙在刺史府里一通找,又有往姜司法住处去的, 也是无人。阳刺史道“你们接着找,咱们不等他了天使有令, 开始吧。”
施别驾因问何事,阳刺史道“选人、考试。”
祝缨身上这两个使职本身未必就有选拔之权,但是她临行前讨到了, 且丘一鸣一路大摇大摆做给别人看, 见的人都知道祝缨此权不是摆设,而是可以真正拿来用的。
此事有指定的人负责,阳刺史也不自己再更改要求, 指定让官学准备。
接着说“往各县的文书发了么该开始征赋税了今年都小心些,不要因小失大,不要勒索百姓眼下胡虏在外, 当同心合力,不可再生波澜。否则,我能饶了他,天使也不饶他这一位是大理寺出身,最是精明的一个人,都掂量掂量份量。谁想要做这个出头鸟,给大家做个榜样出来,我倒不介意看一看他的下场。”
施别驾道“都不是没眼色的人,无论是想如何治民,也都是为了公义。心中有公义,万事好商量。”
众人都一齐说是。
阳刺史威严地点头,又说“手上的案子姜司法还没回来吗究竟去哪里了简直不知所谓”
姜司法年纪与阳刺史相仿,他的职位才是一个在朝廷中走仕途的普通人尽力之后比较通顺,能够在这个年纪得到的品级。
此时,姜司法正在行辕面前,对门前站岗的两个随从道“在下本州司法姜承志,有事求见天使,还望通禀一声。”说着,又要拿红包出来。
祝文推拒了他的红包,道“大人这里,不讲究这个。您稍等。”
祝缨正在里面出考题,这个考题她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考学问,一部分是模仿吏部试。她现在正是用人的时候,得是很快就能上手的,没功夫仔细的教。北方的文风比梧州那个穷地方底子强太多,学子人数也多,经得起她这么筛。
才写了两道题,祝文就来报了。祝缨道“他带到前面去吧。”
放下笔,祝缨踱到前厅,也很好奇姜承志会说些什么。她对姜承志有印象的,本州往大理寺报的大案很少,所以只是一个印象。案卷做得还算漂亮,送到她面前的,基本没有大问题。打回去重查重审,也很快就能得到纠正。
到了前厅,姜承志一见她来,抢先跪倒在地,哽咽地叫一声“大人”
然后开始放声大哭,仿佛祝缨是他家的祖宗牌位。
祝缨道“快扶起来。”
姜承志挣扎着不肯起,频频以额触地“下官罪该万死,辜负了陛下、辜负了朝廷下官有罪啊”
“有什么事,也要起来才好慢慢说。扶起来,给姜司法打盆水来。”
姜司法被搀到了位子上坐下,擦完了脸,又麻溜地垂手站了起来“下官束发读诗书,家母教以忠君爱民、清廉守法,下官也一直这么做的。然而自任本州司法,便难守本心,一边是要变法的,一边是要老成持国的。律法竟成了他们倾轧的手段,下官区区一个司法,也是左右摆摇,无所适从,不合屈从了他们。一失足成千古恨,日渐堕落。呜呜。天幸大人给了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下官情愿自首。”
祝缨知道这都是场面话,和气地说“司法勿忧,慢慢道来。这两年你往大理寺递的案,并无错讹呀。”
姜司法是有准备的,忙说“那两桩是没有错讹,有毛病的都压下来了。”
祝缨脸上一点生气的样子也没有,问道“是么”
姜司法苦笑道“您明鉴,什么都瞒不过您。”
祝缨依旧和气“来都来了,详细说说吧。”
姜司法摸出一个厚本子,道“都记在这上面了。”
也没有什么是祝缨不知道的手段,譬如人命官司,就是私了再把谋杀改成自杀、误伤之类。他竟还没有做得太不堪,自己收了贿赂之后还让凶手给苦主家悄悄塞钱了。如此一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些就全没了痕迹。
这是大的。此外还有一些小事,也是如法炮制。
祝缨道“就这些了”
姜司法忙说“不敢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