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炼的脑子“嗡”了一下, 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看向皇帝。他一直提醒自己,他是来办事的,对皇帝要礼貌, 得按照礼仪别盯着皇帝的脸死瞧, 这下却再也难以维持住这样的礼仪了。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对上皇帝的目光,他略一迟疑,道:“多谢陛下夸奖,赵苏之才胜臣多矣。老师目光如炬,荐赵苏为梧州刺史,才是最妥当的。”
皇帝微笑道:“不必惊惧,这里没有外人。我说你可, 你便可, 赵苏固然有才, 你亦不差。你可知,你有一样强于他。”
祝炼虽然好奇, 但直觉得这是个坑,他直勾勾地看着皇帝, 并不接话。
皇帝自己说了:“你可比他年轻啊!他与祝缨同庚, 已然老朽啦,你正当年, 未来的岁月还很长呢!”
这什么个鬼意思啊?!!!祝炼恨不能掐死这个狗皇帝!
祝炼低下了头,不再接话, 郑熹、陈萌二人在他的心中评价是不同的,两人的人品略有差别,智力也稍有不同,但是二人能够干到丞相, 智力还是比较能够得到他的认可的。就这俩人,给他讲了一通要领,皇帝没照套好的招儿来!
他得拖过这一次面圣,找这两人问问——这咋回事啊?
好在皇帝也不逼迫,颇为大度地道:“你回去静候佳音吧,我说好的人,必是好的。”
祝炼再拜而退,出了大殿就要奔政事堂去,这路他还挺熟的。
祝炼离开之后,屏风后面转出一个紫袍的身影来——冼敬。皇帝对他说:“我怎么瞧着他胆子很小?祝缨淫威如此之盛么?”
冼敬道:“臣知此人,原是獠人孤儿,被祝缨收养为徒,累年得其提携。师徒名份不敢造次而已。”
“倒还算有些品德,如之耐何?”
冼敬道:“他有品德,祝缨无子嗣,她有学生若干、又有义子、义女,一样的抚养栽培,年轻的没有哪一个势压众人,一个赵苏心机深沉,年纪也不小了,后嗣未定,这将是祝缨身后动乱的根源。
陛下应及早布局,否则相距太远,应变不及。是祝缨自己把祝炼送到京城来的。”
皇帝对祝缨还是有点了解的,这般行事他还是有点没把握,问道:“她能认了?”
“她一介女流,需要朝廷赐予的大义名份。这几年,臣也仔细想过了,当年她南下任县令的时候,招抚獠人,也没有用兵,也是借朝廷的名义扶植的苏鸣鸾。她需要这个名份,就须执臣下之礼,受朝廷的约束。拖她一拖,她自己明白,会让步的。”
这也是二人商量好的,“安南”五州之地,那么大一片地方,又与西番接壤,落到祝缨这样一个不听话的人手里,哪个皇帝能够安心呢?祝缨与胡、番、獠都不一样,虽然说她是明法科出身,不算正经士人,但她对朝廷太熟悉了!
郑、陈二人与她有故,未见对她下狠手,皇帝在这件事情上可以依靠的就是冼敬。冼敬所言,也正中皇帝下怀。一是拉拢祝炼,二也是给祝缨一点小小的颜色看看,让她收敛一点。
最后,朝廷是肯定要给她册封的,但是礼仪上,她得更恭敬才行。
这边君臣二人嘀嘀咕咕,那一边郑、陈二人听了祝炼的复述也对望了一眼。
皇帝这个举动,可真是太好猜了,他就是要拿捏一下,显一显自己的权威。郑熹道:“胡闹。”陈萌道:“是他能干的事儿。”
两人又安慰祝炼:“拿乔罢了。”
陈萌道:“我们会说服陛下的,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是略拖一拖,你在京中可以走亲访友,但不要说太多安南的事情,可以显得着急,但不要真的四处串连。”
郑熹道:“知道什么叫三辞三让么?跟那个差不多。”
祝炼道:“多谢二位相公提点。”
郑熹好奇地问道:“你要点头,陛下真能把梧州刺史让你做,你不心动吗?梧州,是整个安南最好的地方了吧?”
可不是,经营三十年,哪怕是羁縻县,城墙也都翻新过了,物产也更丰富、贸易也更方便。更不要说“教化”了,语言都是通的,识字的人也不少,虽然还没到养出个“大儒”的程度,但是普遍也不能以“獠”字来概括了。
祝炼道:“老师没让我做梧州刺史,我就不做。”
因为他有一个“不挑活”的老师,郑熹很难确定他是真的师恩难负,还是得了那个王八蛋的真传。
陈萌却说:“好孩子!”
祝炼胡子都蓄起来了,他还是说“孩子”,郑熹道:“你先回馆舍休息吧。”
“是。”
祝缨在京城留了产业,祝炼与路丹青也就住在这里,他们两个还有许多人没有拜访。譬如张仙姑要问候的金大娘子、花姐惦记的慈庵、周娓托他们探望一下旧同僚之类。此外又有温岳、姚景夏、阮、叶等祝缨的“旧部”将军。
两人忙得不亦乐乎,郑熹、陈萌却先与冼敬吵了一架。
郑、陈以为,祝炼没接这个茬儿,皇帝多少会再犹豫一下,没想到他让政事堂签字授祝炼梧州刺史。郑、陈二人对着这份敕书都有些愤怒,陈萌质问冼敬:“这是怎么回事?朝廷什么时候这么小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