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带人在城外转了大半天才回来, 回到县衙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跟在她身后的人脸上都没有出城郊游的兴奋,连曹昌都满眼沉痛。
关丞等在县衙里, 看到小吴等人的脸也当没看到, 他还是极有礼貌地跟祝缨汇报一天的工作。并且说了:“博士和助教二人前来求见,等到中午没等到大人就先回去了。”
童波躬着身,适时地将二人留下的名帖递了上来。
祝缨打开看了一眼, 道:“哦,他们俩。”
关丞问道:“要下官现在将他们二人传过来么?”
祝缨道:“天不早了, 算了吧, 你也累了一天,甭跑了。”她将这两份名帖收了下来, 心中就多了一件事——找一天去县学。
回到外书房将两份帖子扔给小吴收了起来, 祝缨取了一叠纸过来,提笔写写画画。提笔先简单画了一下自己预定的试验田的位置,第二页写一下福禄县的大致情况, 今天看的田地, 以及预备种的谷物等等。
写完这两页,才对曹昌说:“阿昌, 你来说说今天看的田。”
曹昌一脸灰败, 倒霉孩子也不会吹牛也不敢撒谎, 说:“没种过这样的地……”
祝缨道:“这话你在城外的时候已经说过一遍了, 我也没见过这样的地呢。说你知道的。”
曹昌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岁,种地的经验有, 但是在北方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种的,放到福禄县他也麻爪, 白天时已说了无数的不同:气候、水土、他在本地从来没见过麦子之类, 可能种不活等等。
现在实在不知道祝缨还要让他说什么了!
祝缨仍然笔走龙蛇, 潦草地记着白天曹昌说的两地之不同之类,转眼又写了两页纸。要点写完,见曹昌还没说话,就提醒他:“说说甘大送过来的那几袋种子。”
这个曹昌还是有点熟的,虽然主要种些粟、麦、豆子,其他的杂粮他也见过。便开始说:“小人种过的麦子是两季,春种旋麦、秋冬种宿麦,旋麦、宿麦也是不同的……”
又说了他种得比较多的另一种粮食作物——粟。“粟耐旱……”
又有豆子等等。
曹昌对自己种得比较多的说得就多,种得少的说了两句就憋不出下文来了,胀红了脸站在那里。祝缨也不去说他,她家这些人里,曹昌算是最懂种地的了。她便问一些自己想知道的,让曹昌来答,以填充一些细节。
譬如“要多久才能收?”“用水比稻子多么?”“要太阳好么?”“是不是抽穗时不能下雨?”等等。曹昌也一边回忆一边回答,答完了又说:“福禄县的雨水比咱们家多,还早。播种的时候也得算好了。”
小吴见天色越发暗了,推开门走出去,就见童波提着个竹篮子走了过来,竹篮子里放着一堆蜡烛。小吴从中拿了两支粗的,说:“我拿进去吧。”
童波问道:“有火折子不?”
“有的。”
童波就提着篮子去别处了,县衙里的灯火分几等。比如大门上挂的灯笼也是放个蜡烛。给县令大人的书房、签押房得是蜡烛,其他如当值的值房、门房之类地方都是油灯之类。灯油也是有数的,每月领一瓮,到时候添着使。
以前还有拿着个小竹筒、小罐子偷油的,你也偷、我也偷,偷得太多,本来发下来一大瓮灯油没两天见底了,弄得十分难看。其余诸如此类的开销也是不少,什么纸笔墨乃至扫帚之类林林总总加起来,用得还没有丢的多。
去年,关丞向祝缨坦白了自己从中抽取了一笔好处之后,深深地觉得自己一个人背这口锅太冤枉了!他只抽了点好处,丢的东西大部分都不是他拿的!于是建议,县衙的用度,贵一点的比如蜡烛之类都按天发!笔墨之类,按人支领。
童波先给祝缨这儿送蜡烛,今天是县尉当值,再去给县尉那里也送两支蜡烛,然后将蜡烛放回。再提着油罐子给各处发灯油。
小吴拿了蜡烛来将两支都点上了,祝缨问:“他还是一处一处的发放?”
小吴道:“是。过两天小人再同祁先生盘一回账,包管不会丢失。”然后又半真半假的抱怨,刚来的时候,总有人说他这样京城出来的人“刁”,而小地方的人“质朴”,事实上呢?他可从来不偷县衙里的灯油,倒是“淳朴”的人少不了占各种小便宜。
祝缨道:“那是因为穷,也不是因为就非好贪这个小便宜了。比如灯油,你家里不缺,你爹和你姐姐就不会从大理寺天天寻思着顺点子回家使。这里呢?吃的油都紧巴巴的,哪还有钱点灯呢?”
县城里的人勉强算好的,有不少人家是点得起灯油的,许多人是就着火塘吃饭、做点活计。好些人过了四十岁眼睛就开始不好使了。乡下就更逗了,也只有几个村中的富户能点个灯。走夜路都不带提灯笼的,折点松枝之类自己动个手,弄个简单的火把。
她说着,叹了口气,说:“还是太穷了。能多产点粮也能好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