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游让祝缨“等着”,其实并没有想好祝缨等着他之后他要怎么做。他的第一仇人还是郑熹,祝缨只是捎带。发完了狠话,他回到自己房里钟宜叫他商量启程的事儿,他又把这事儿抛到脑后了。
张仙姑却一直惦记着这事儿,看女儿还是老样子,低声道:“你怎么不急的呀?以后上京了不是还得遇着他?这可怎么是好?”
祝缨道:“他是什么人?咱是什么人?想遇也遇不到的。”
张仙姑被安慰到了:“也对!这该死的雨!要不下这么久就好了!这人也是,什么记性呀?”
祝缨道:“他这还叫记性好?”真记性好,就该认出来了。
“你又来!”张仙姑恨恨地道,“什么都不当一回事儿!你还盼着他记得你是吧?”
“小点儿声。”祝缨提醒。
张仙姑气个半死,戳着祝缨的太阳穴把她的脑袋都顶歪了:“又要作死!”
母女俩叽叽咕咕,很快到了花姐的院子外面。张仙姑问道:“是这儿没错吧?”
祝缨道:“嗯。”
上前略一交涉就有丫环给她们俩领了进去。
花姐与嫂子住在一起,无聊得正在做针线,见到两人来,陈大娘子笑着站了起来:“可算给盼来啦。”
花姐随后站了起来,没开口眼圈儿先红了,努力压抑了一下,仍是上前一步握着张仙姑的手说:“干娘,这些天了,你怎么不来找我呀!”
陈大娘子一笑,道:“你们说话,我去看看她哥哥又胡乱忙什么呢!”才迈出门槛儿就看见陈萌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迎上去说:“他们娘儿俩来看咱们妹妹,你现在别过去。”
陈萌道:“老黄来信了。”
“怎么?”
“顺便给那位于大娘子又捎了些给衣裳、土产给妹妹和祝三,信使一总给我了。老黄信里说,他已命人将墓园修葺一新。”
“那是好事呀!”陈大娘子说,又小心地添了一句,“回京见到父亲,也好有个交代。”
陈萌道:“是啊……”
陈大娘子又问:“那位娘子给妹妹又捎了些什么?下了这几天的雨,别淋坏了。刚好祝家三郎也在这里,他的东西正好给他。”
“包得好好的,是些干货,给祝三捎了点衣服书纸之类。”
“唉,也是个有心人。”
陈萌道:“有心,也有分寸。我回头写信,叫老黄再照看她一下。”
“嗯,妹妹放心她,才能安心留在京里。”
夫妇二人等三人聊完,才过来说了于妙妙捎东西的事儿。张仙姑和花姐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陈萌只当没看到,说:“三郎回去时把东西带回去。”
祝缨道:“有劳大公子。”
“客气什么?见外了不是?”
祝缨腼腆地笑了,要接东西回去,陈萌派了个小厮替他把东西背到了房里。
一回到房间里,张仙姑没打开包袱就先说:“花姐不容易啊!一颗心啊,叫活活劈成了两半儿了啊!亲娘,哪有不想见的?婆婆对她也极好的!”
祝缨慢慢打开包袱,见里面是些纸包的干货吃食、两套衣服鞋袜,张仙姑抖开一套长袍,说:“皮袍子哩……咦?”
这皮袍子抖开,里面掉下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打开一看,是一封厚厚的信,用浆糊严严的封的口。再封上火漆,上面写着:三郎亲启。
张仙姑认得个“三”字,就说:“给你的信,你看吧。我把东西都收拾了,过两天就要上路了,又添了这些,我得重新弄一弄。”
祝缨拿着信在桌边坐下,放在手里抖了抖,怪沉的。徒手撕开了信封,里面的信纸很厚一叠,信封一裂就露了出来,写得满是字。
于妙妙的字颇为端正,读起来毫不费力,祝缨打开一看,心里咯噔一声。
于妙妙开篇就写的是:我不再赌运气了,不想再给老天辱我的机会了。
接下来于妙妙就像是一个慈祥的长辈,絮絮地与小辈话家长、讲道理。
她说:寿多则辱。人与人的寿数是不一样的。姜太公八十辅文王,寿迄百二,他活到一百岁时也不算老。甘罗十二岁拜相,十三岁就死了,十二岁就是他临近死期了。我活到了三十九岁,不敢比太公,比起甘罗已不算活得少了,死了也必惋惜了。
她又说:以前觉得是自己能耐,什么都能应付,现在发现自己不过是一叶浮萍。人活着看命、看运气,女人尤其如此。花姐说自己运气不错,遇到的都是好人,其实自己运气一向不差,虽也遇到了恶人,依旧遇到了好人。一旦遇到一个恶人,就能脱一层皮,实在称不上是能耐了。
原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可是在黄先生相帮着选定嗣子,在嗣子下拜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一切并非如她所想。并不是自己将周围触手可及的一切都尽力掌握安排,是自己处在一团看不清面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