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刚入夜，珞梧斋的烛盏已灭了一半，残叶飘落在地，犹如一声轻叹。

不知道从哪儿传来一阵突兀而匆忙的脚步声，渐渐清晰了起来。向顺云风风火火地从抄手游廊的转角处露出半个身子，人还没到，声音已传了过来：“杨先生昨晚怎么会过府？安儿怎么了？”

他身后跟着乌泱泱的一堆奴才，俱跟着他的脚步急匆匆地往前走，却听哗啦一声响，所有人都忙乱地停住脚，最后头的一个小厮来不及反应，狠狠撞到了前面一个人的背上。

蒋一乔长长的头发只用了一根素银钗子盘在脑后，鬓间还散落了几缕。一条绸缎从脖子绕过，将袖子高高地束了起来。

她手里端着一盆热水，眼睛由于惊恐而比平日更圆，盯着向顺云绛紫色锦袍上越晕越宽的一大片水渍。他的衣角甚至还在滴水，蒋一乔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弟妹？”借着点屋里透出来的光，向顺云有些不确定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略有些眼生的姑娘。

蒋一乔终于从巨大的震惊中醒过神，连忙将水放下，将自己的手帕递上去：“王……王爷，您怎么来了。”

“听人说杨先生昨晚来过，我来看看安儿。”向顺云接过手帕，满不在乎地掸了掸身上的水，迟疑地问，“弟妹这是在……锻炼身体？”

蒋一乔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仓促地将衣袖放了下去，又草草拢了拢头发：“我想接水泡泡脚，冲撞了王爷，实在对不住。”

向顺云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半侧过身，冷冷扫视了一圈珞梧斋的下人：“这样的事情让二夫人亲自干，你们是瞎了还是聋了？珞梧斋的差事是你们能够肆意敷衍的吗？”

院子里约莫站了十来个小厮和丫鬟，听他一问，哗啦啦跪了一地，全都狠狠埋着头，连辩解声也没有。

民间传闻卫王独断嗜杀，以无影营监察百官，很是阴晴不定。但蒋一乔听他与向安争执，却只觉得他像是个普通人家的兄长，被弟弟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并不像是个奸人。

更何况，向安与吴敏敏都是十分体贴心软的好人，向顺云是他们的兄长，想必也该是个好人。

蒋一乔心中原本有了定论，是以全然没料到他会因此事而大动肝火，一惊之后，连忙也跟着半跪于地，紧张地解释：“王爷恕罪，是我不习惯有人伺候，所以才让她们不必动手的。”

向顺云表情略有松动，亲自将她扶了起来，等她站定了，才沉声交代道：“一乔，你要记得，你是安儿的正妻，整个卫王府，没有你不能支使的。若有人敢对你、对安儿伺候得不尽心，整个长陵，都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地。”

这话说得实在是太重，蒋一乔并不干贸然应下，急出了一头大汗。

她并不明白，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如何就值得向顺云这般郑重其事。

正此时，双仪从屋里出来，看见向顺云也只是略微伏了伏身子：“王爷，二公子请您不要在院子里教训下人。”

“他原话可没有这般客气吧？”向顺云冷笑一声，面上已不见怒色，反而从身后丫头处接过一个红色的织锦盒子，亲手递给蒋一乔，柔声笑道，“昨日得了一对翡翠镯子，成色极好。一只给了你嫂嫂，这一只是你的。”

蒋一乔不喜金银玉器，又深谙父母所教导的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因而并不愿意收下，正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客套，向顺云又道：“在这府里，你与你嫂嫂是一样的，不必推辞。”

话已至此，蒋一乔只能谢过他的好意，捧着小小的一个织锦盒子，却觉得满心迷惘，格外沉重。

双仪比之向顺云落后了一步，见她在原处发呆，便走近安慰：“前几年，府里的人拜高踩低，见公子病弱失势，便处处敷衍。王爷是关心则乱，唯恐重蹈覆辙，并非有意在您面前发脾气的。夫人别放在心上。”

原来是这样。蒋一乔明白了究竟，便不再执着于此处，连手中的织锦盒子也觉得瞧着精致可爱。

虽是爱屋及乌，但被人平等以待，处处都放在心上，还是令蒋一乔感到欢喜。

她仔细地将镯子收好，而后才向暖阁走去，才跨进一只脚，便听见向顺云的声音。

“你们是正儿八经的夫妻，拜过堂，禀告过列祖列宗的，怎么能够分开睡呢。”向顺云正巧看见蒋一乔进来，于是调转枪头，“一乔，是不是他给你委屈受了？有什么事我给你做主，你不如还是原谅他，搬回来，嗯？”

蒋一乔被问了个措手不及，茫然之后又是一阵盖过一阵的羞恼，只觉得这门槛像是又千尺高，将她架在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笨拙地否认：“没……”

她求救似的将目光投在向安身上，可怜兮兮的像是只被人揪住了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