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优雅的,矜贵的,即便天大的事落在身上,也始终保持风度,冯乐真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魂落魄,以至于连最基本的体面都快没了。
他们认识将近二十年,早已经像两棵相邻的树,看似枝干各朝一遍越长大离得越远,实则地下千千万万的根系早就缠绕在一起,没办法彻底分开。他这样痛苦,以至于冯乐真也跟着痛苦,有一瞬间甚至想答应他好了。
可是她到底没有。
人心难测,本性难移,虽然他口口声声说会变得大度一些,但真要改变难于上青天。又或者他真的变了,可她心底却是不信的。
不相信,便等于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将来若是有后宫倾轧的事发生……事实上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有斗争,而一旦斗争出现,她恐怕也会第一个怀疑他。而人的感情能经得起多少次怀疑?以他的脾性,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待得久了,又是否会对她心生怨怼?
她是要做帝王的人,她身边的那
() 个人,可以不聪明,也可以什么都不懂,但要让她能放心地将后宫交给他,不必在忙完前朝的事后,再去想那些家长里短。
但这些话若是挑得太明,对傅知弦而言就太残忍了。
冯乐真神色缓了缓,低声道:“你是文曲星下凡,就该在前朝做出一番事业,囿于后宫就太可惜了些,若你愿意,我给你丞相之位,让你位极人臣一人之下如何?”
“然后呢?”傅知弦渐渐恢复平静,“殿下有空的时候,再来看看我?”
冯乐真静静看着他。
傅知弦短促地笑了一声,一双眼眸死死盯着她:“算了吧,我又不是没做过丞相,殿下能给我的,未必有我上一世自己挣得多。”
“别的,我也给不了你什么。”冯乐真平静与他对视。
两人相视许久,傅知弦往后退了一步,后背也挺直了:“如此,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希望殿下不会后悔的好。”
他眼底闪过一丝决然,当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擦肩而过的刹那,冯乐真下意识回头看向他,只看到他消瘦的身影逐渐融于盛烈的阳光。
“知弦。”她唤了一声。
傅知弦停下脚步,再开口语气已经轻松:“放心,我也没那么难过,毕竟这次前来,也不过是碰碰运气。”
说罢,便径直离开了。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冯乐真一人,她独站许久,桌上的茶水都冷了。
阿叶探头探脑进来时,就看到她垂着眼眸静站在桌前,顿了顿上前行礼:“殿下。”
“……茶冷了,换一壶吧。”冯乐真淡淡开口。
阿叶答应一声便开始收拾,等将茶壶和杯具都放到托盘上准备拿走时,视线突然瞥见旁边的椅子上有个东西。她‘咦’了一声将东西拿起来,一脸好奇地看向冯乐真:“殿下,这是什么?”
冯乐真顿了顿,抬眸看向她手里的东西,久久没有言语。
京都自从入秋以后,天儿便一日短过一日,才刚刚酉时,太阳便落山了。
屋子里点起灯烛,洁白的窗户纸染上一层昏黄,阿叶忧愁地从屋子里走出来,迎面便遇上了范公公。
“殿下不肯用膳?”范公公慈祥地问。
阿叶点了点头,苦恼:“我都去问三次了,还是不肯吃,沈先生开的药必须在饭后吃,殿下不肯吃饭,就没办法吃药,不吃药就没办法调理身子,不调理身子……”
“好了,”范公公哭笑不得地打断,“殿下不肯吃,我们又能如何,要我说你就暂时别去劝了,在门口仔细守着就是,若是一个时辰后殿下还是不更改主意,那便……”
他抬手示意,阿叶立刻附耳过去。
范公公说了几句,阿叶顿时睁开了眼睛:“这样有用吗?”
“保管有用。”范公公一脸笃定。
阿叶答应一声,便老老实实去门口守着了。
范公公的劝解对她而言就像一碗安神药,她不再频繁进屋查看
,而是老老实实算着时间,等快到一个时辰的时候立刻写了一封信,叫人给那位‘杨大将军’送过去。
陈尽安收到信时,已经是又半个时辰后了,他当即便要出门,只是刚走到门口,瞧见自己一身过于亮眼的月锦衣袍,思索再三还是脱了下来,换上一声黑黢黢的衣袍。
看着能轻易融入黑暗的衣袍,陈尽安满意地点了点头,当即便往外走。
自从公开宣布不再效忠冯稷,他便从冯稷的私宅搬出来了,如今住的是临时买来的宅子。宅子不算太大,总共就三进三出,他在最后一进,沈随风住在前头的院里。
也就是说,他要想出门,必须经过沈随风的院子。
想起沈随风咬着牙警告自己别乱跑的模样,陈尽安心虚不已,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贴墙走,花了一刻钟才走到沈随风那院的门口。再开一道门就可以出去了,他默默松了口气,却在开门的刹那,看到门外的人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