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心里的那枚硬币。
池雪焰花了好几秒, 才想起四个月前自己随口说出的那个比喻。
那一晚,存满未知故事的游戏机中,他逐一投入了四枚硬币, 由此流淌出四段人生, 令他理解了贺家人之间很难用简单的对错来下定论的复杂关系。
务实的理想主义者, 天真烂漫的艺术家,快乐的傻瓜, 还有失去母亲后一路走进了黑暗的偏执者。
池雪焰听完了这四段故事, 感慨之余,才发现, 他更想了解的, 是发生在小说之外的第五段故事。
此刻正坐在他身边的神秘穿书者贺桥, 有过怎样的人生?
伴侣理应互相了解,了解彼此的一切。
即使他不曾有过爱的经验,也天然清楚这个常识。
因为这是心动降临时,本能涌现的探究欲, 不需任何教学。
是因爱而生的互相交换。
可惜那晚的贺桥, 问过了他发色的来历,却没有收下这第五枚硬币。
日子如水流逝,来到四个月后的同一天, 二十四号的夜晚。
相同的《完美夏天》, 相同的隔音车后座。
相反的季节,相反的提问人。
在时间与场景的奇异巧合里, 他还会想把这枚硬币, 投进终于再次开放的游戏机吗?
池雪焰其实不知道。
他刚刚收拾好心情, 重构了曾经或许有所缺憾的青春。
这是池雪焰与自己相处的方式, 他并不期待、也不需要其他人给出的回应。
在平安夜这天重游故地, 替贺桥庆祝生日的表象下,还埋藏了另一层叙事,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对他而言,现在生活中的一切都很好。
好到不必再做任何改变。
也不必强求抹平那份被拒绝的怅然。
池雪焰渐渐明白,他大概不会投下这枚硬币了。
爱情毕竟是一种结局未知的冒险,就像苏誉对每任女朋友都是一腔真心,但几年下来,爱意不断燃起又熄灭,恋人来来往往,唯有耐心听他诉苦的朋友一直没变。
池雪焰喜欢这段日子以来和贺桥的相处。
不是爱情,但能让他感到轻松和愉悦。
他也不在乎协议婚姻这层关系,因为他又变回那个不想谈恋爱更喜欢单身的池雪焰了,已婚身份不是障碍,反而是个拒绝别人时最省事的借口。
如果贺桥未来想要跟人拥有一段真正的婚姻,他会配合地澄清关系,也愿意随时离婚。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都没有必要再做多余的冒险。
相处久了,他似乎也被贺桥传染了那种缜密的理性。
就像贺桥被迫穿上一身风格截然不同的衣服。
池雪焰这样想着。
从话音落下起,车后座已经安静了很久,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他没有想好要怎么拒绝这道迟来的回音,但他们的目光一直交汇着。
池雪焰觉得,贺桥应该早就能从他往往不加掩饰的眼神里,读出那个无声的答案了。
他决定随便说些什么,来打破这段冬夜里密闭的沉默,让这个行程很普通平淡的生日,也在普通平淡的话语中结束。
比如“你已经把所有硬币都给老板了”,或是“前面有蛋糕店,我没有提前准备生日蛋糕,要让司机在那里停车吗?”
可奇怪的是,池雪焰却没能将这些话说出口。
他始终注视着贺桥的眼睛,没有看到丝毫复杂的波澜,例如了然、失望,或是落寞。
那里面只有一种很纯粹的等待。
等待着他回复那个提问,即使答案已昭然若揭。
正在空气里安静交织的目光,给池雪焰一种错觉。
仿佛不仅仅是贺桥,连他自己也等待了很久。
所以,他忽然临时更改了将出口的话语。
他的生命中总是充满了捉摸不定的非理性。
“要是你准备的故事足够无聊的话。”池雪焰冷不丁地开口道,“我就会用掉它。”
他第一次想要聆听有趣的反面。
——“那是个无趣的故事,不如一千零一夜精彩。”
这是贺桥拒绝他时用的借口。
如果不是借口,而是事实呢?
在已经关上的窗户里,这是唯一可能的缺口,或许还会有风从那里吹进来。
池雪焰的语气很平常,一如既往的随性和恣意。
但听到这句话的人,却终于收到了属于今夜的生日礼物。
一枚轻轻掉进游戏机里的硬币。
“没有骗你,那的确是个无趣的故事,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讲完。”
那是很短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