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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弥一大早就出了陕县,带着千余骑东奔,抵达硖石堡。
此城原为河东裴氏的坞堡,修筑超过十年了。
王弥入主弘农后,裴氏遣人接洽投降。多年来一直尽心尽力,出丁出粮,与以邵勋为首的晋军反复厮杀。
几个出身裴氏、柳氏的坞堡首领,弓马娴熟,骁勇善战,曾经打得时任左卫将军的裴廓灰头土脸,让王弥十分满意,最终熄掉了处理硖石堡的心思——不仅仅因为裴氏子弟善战,更因裴氏势大,与柳氏、薛氏等族同气连枝,平阳朝廷也要礼遇之,真不好动手。
“参见齐公。”一众将校纷纷出堡相迎。
王弥摆了摆手,径直入堡。
硖石堡内几乎没有百姓了,满满当当都是军士,大部分是王弥带来的。
在正厅坐下后,他伸了伸手,亲将遂递来一张檄文。
王弥扫了一眼,没什么惊异之处,只看到最后时有些惊讶:“神龟?”
“晋帝下诏改元,以今年为神龟元年(317),也不知为何。”亲将答道。
“他怕死了。”王弥想了想,嗤笑道:“害怕邵勋杀了他。”
众人相对而视,皆以为然。
“神龟虽寿,那也得太太平平才行。”王弥冷哼一声:“邵勋如此心狠手辣,换我也担心朝不保夕。”
其实,很多人都觉得邵勋挺宽厚仁德的,没想到在王弥这里却是心狠手辣这种评价,只能说大概有心理阴影。
“此番晋人西征,邵贼来耶?”王弥又看向亲将,问道。
“邵贼未来,听闻主帅仍是裴廓。”
王弥控制住表情,不想让人看出他松了口气。
“来不来也就那样。”他冷笑一声,心情愈发好了。
不过,他很快想到一事,有些心烦。
大司农朱诞许诺的五十万斛粮至今仍未解送过来——朱诞乃前晋国禁军将领,多年前为司马越所迫,背晋归汉,后领兵攻伐晋国,今为大司农。
一想到粮食问题,王弥就有些烦躁。马上就要打仗了,粮草不足如何整兵?
或曰五月份能收获冬小麦,可以支撑下去。但问题在于,这是自己的粮食,不是朝廷的,用起来心疼啊。
这年头,谁又不为自己考虑呢?
就在此时,门外有亲信探头探脑,以目示意。
王弥对诸将说道:“尔等先议一议如何对付晋贼,我稍后便来。”
说罢,出了正厅。
亲信附耳道:“明公,有洛阳使者至白超城。”
“何人?”王弥下意识压低了声音,问道。
“晋司徒刘暾之族人。”亲信说道。
王弥一惊。
刘暾是东莱人,他也是东莱人,很多年前有过来往,算是旧识了。
刘暾也不是第一次招抚他,只不过以前都被他拒绝了。没别的原因,弟弟王桑被杀,几个元从老人或被擒,或被杀,仇太深了。
再者,王弥自己也不愿意投降邵勋。
当年那个“滚”字仍深深地嵌在他的脑海中,至今恼恨羞耻不已。
“将其礼送而回。”王弥立刻下令道。
“遵命。”亲信转身离去。
王弥抬起头,看着幽远的天空,神思不属。
大汉的情况其实不太好,他有感觉。
长达两年的河北争夺战,最终以失败而告终,这极大地打击了士气。
今年河北仍在厮杀,看起来战事并未结束。但王弥知道,那只是朝廷不甘心,派出轻骑劫掠罢了。或许可以让河北人心紊乱,但却很难让局势翻转。
平阳朝廷现在感受到了深刻的危机。
但危机之下他们在做什么?
修筑太行山中的各处城塞,囤积资粮,这是转攻为守的态势。
势头这种东西,非常玄乎,但又是真实存在的。
它存在于每個人的心中,影响着每个人的士气,进而潜移默化影响每个人的选择。
大汉势头不太对了。
王弥很忧愁。
但路是自己走的,时至今日,后悔亦是无用。
他叹了口气,回去参加军议。
而就在王弥于硖石堡发号施令的时候,邵勋发出了第二条命令:以龙骧从事中郎郗鉴为北路都督,率东平、高平二郡府兵六千人,以及清河、平原、渤海、阳平、乐陵、济北六郡兵、鲜卑诸部,沿黄河进军,一俟兵马、粮草齐备,就直攻济南。
第二条命令发出后,第三条接踵而至:大将军府右司马羊忱领泰山、鲁、东平、高平、济阴五郡兵及银枪中营,伺机入莱芜谷。
三月初七,第四条命令发出:以金正为南路都督,率银枪右营并东海、琅琊、东莞、兰陵等郡国兵,北上攻大岘山。
说是三路兵马,其实是四个方向,即从正南大岘山、西南莱芜谷、正西黄河南岸、正北黄河北岸四个方向发动进攻,务求一击毙命,彻底瓦解曹嶷在青州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