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若交了机括图样之后,天工坊就紧锣密鼓地开工造机括了。苏绶肩负重任,亲自督工,一天倒有大半天呆在工坊内。苏缵也全程跟随,监察用料,审查部件,忙得脚不沾地,精力却又出奇旺盛。今日苏绶刚检查完一套成品,苏缵后脚就也兴冲冲地来了,手里还拎着好几个纸包。 苏绶忍不住道:“你这欢天喜地的,有什么好事?” 苏缵先是抿嘴笑着不说。后来自己憋不住了,凑近苏绶道:“胡氏有喜了。门口有人卖芝麻糖,我看轧的挺好,就给她买了点儿。” 苏绶望着他:“几时的事?” “就夏至那日,我不是带她出门走了走?半路她突然呕吐,我便就近找了家医馆,那大夫当时就说怀上了,回来后我又请了熟悉的李大夫来看了看,确实没错。”苏缵笑得都合不拢嘴了,说完又比出两根手指头,“有俩月了。” 苏绶愣片刻后说道:“那是好事,这么多天了我怎么没听你说?” “唉,”苏缵叹气,“原先那胎就没落个善终,时隔几年,好不容易又有了,这次我怎么着也得小心些。眼下月份还小,我谁也没告诉,省得又节外生枝。” 六年前胡氏怀过一胎,后来不清不楚就没了,胡氏一口咬定是黄氏下给了她的汤里下药,害她坠胎。但苏绶亲自去看过,汤碗里确实有坠胎的药物,但到底是不是黄氏所为,并没有证据。但苏缵却信了胡氏的话,坚信就是黄氏害了她。 这些年为了调和他们夫妻矛盾,家里人不知做过多少努力,但结果却总是不如人意,反而苏缵还越来越讨厌黄氏。苏绶甚至想过让苏缵把胡氏给送回去,少在中间挑拨离间,向来随和又听话的苏缵听说送走胡氏,却如同要了他的命一样,反而又去寻黄氏的晦气,这么一来,苏绶也左右都不是了。 坠胎的事事过境迁,他们二房的情况也基本定型,想到胡氏怎么着都是意外坠胎,肯定是有人弄鬼,苏绶也就点了点头,小心驶得万年船,苏缵得个孩子也不容易,多提防些也好。 “回头跟你大嫂通过气,请她替你留点心。等孩子生下来,若是个男儿,介时便去母留子,让胡氏离开。” “大哥——” “行了!”苏绶起身,“黄氏是你三媒六聘八抬大骄娶回来的正妻,是与你拜过天地祖宗的,你莫非一定要与她生份到老不成?那胡氏不过是个妾,且素来也没点规矩,你当适可而止!” 末尾几句话很严厉,苏缵不能再反抗,眼睁睁看着他走出了天工坊。 游春儿在门下等候苏绶,看他出来便牵马迎了上去。 苏绶却在坊门口一个卖芝麻糖的摊儿前停了下来。 这个摊时常摆在这儿,摊主是个老头儿,祖上传下来的轧糖手艺,不知道好不好吃,但是那糖看上去呈琥珀色,微透明,面层撒满了白芝麻,熬糖的锅里散发出甜腻的香味,而摊位前也围着许多人,多是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 游春儿见状说:“这摊儿生意好,娃儿们爱光顾。” 苏绶说:“那给礼哥儿买些。” 游春儿道了声“好嘞”,顿了下又回头说:“大姑娘也还是孩子,她肯定也爱吃。” 苏绶头也不回地上了马:“给他们姐弟仨儿每个人都称一包。”完了又看他一眼:“还有太太。” 游春儿当下笑道:“小的这就去!” 苏绶驾马上了街头,迎面来的夏风如醇酒般给人以微醺意。 自打入仕为官,他就再也不曾有过被人当面痛批的经历,可是这几个月以来,他不但屡屡被批,且被批的还是他的亲生女儿,那个在他看来温驯得如同一只小猫的苏若,从田庄回来后就展露出了她的另一面,她控诉他的无情冷漠,痛斥他的不负责任,直言他不配为一个丈夫。但她所有的指控,却从不是为她自己,她不是在替她自己的生母说话,就是在替她的继母说话,那天夜里在门下一番话,害他在书房辗转了半夜,或许,她没有说错,就算摒去一切外因,他也不是个职称的丈夫。 但他如今想变得称职,他想改善与徐氏的关系,也想做个正常的父亲。 游春儿买好糖,骑马赶上来的时候苏绶已经进了苏府所在的胡同,进府后苏绶自己接了其中的两包,交代他给苏若和苏祈送去,而后回正房来。 丫鬟进房通报,黄氏就放了茶站起身:“大哥回来了,我先回去,就请大嫂替我和祯哥儿好好说个情。” 徐氏送她出来:“这事我也吃不准他会怎么想,不过你放心,我定会把你方才讲的,好好跟他说。” 黄氏再三谢过,走出门槛,迎面就遇上了苏绶。 “大哥。”她垂首行礼。 苏绶应了一声:“来了?”而后退开两步,让她离去。 等进了门,他问道:“她怎么见了我就走?平日可不曾如此。” “人家本来就说要走了,是你碰巧这个时候回来。”徐氏上前替他更衣。一低头看到他手里纸包,问道:“这是什么?” 苏绶递给她:“刚在街上看着有卖芝麻糖的,都说做得好,我就给你们买了点儿。” “给我们的?”徐氏不敢置信地接过去打开,抬头再看他时还是不敢置信。 苏绶看她一眼,含湖地唔了一声。 徐氏迟疑了一下,然后把没开的那包拿上,叫来丫鬟:“把这个给大姑娘送去,就说老爷特地买回来给咱们吃的,我一包,她一包。” 苏绶吆喝住:“何须你送?我买了四包,你们都有,他们姐弟的我早让游春儿送过去了!” “你连若姐儿的都买了?” 徐氏着实是没有想到。 “这话说的,”苏绶瞥着她,揭了茶盅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