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长教育一番后再回去处理剩下烂摊子,但当他站在太宰治身后,打好的腹稿突然消失得一干二净,再也无法靠近一步。 不光是因为歉疚,而是凭借着以往对太宰治的了解,他觉得对方又无形中将自己和整个世界割离开了。 海风灌满衣襟,正当坂口安吾无所适从的时候,他口袋中的手机忽然一阵震动。 他打开刚看了半句,神色忽而惊喜交加,对着太宰治的背影激动地脱口而出:“太宰君!织田作先生醒来了!” 太宰治似乎被海风风化成了一块麻木的石头,尾音略带迷茫上扬“嗯”了一声。 这迷茫只维持了一秒,话一出口,他就清醒了过来。 并没有像坂口安吾一样喜出望外,倒像是早有预料般,缓缓勾起了一个浅淡的微笑。 明明在笑,看上去却像是落寞地盖住了眼中的雾气。 他留在港口黑手党的资产早就被查封了,而政府又不会给前科累累的人犯提供什么良好环境,除了最基本的日常用品外,他什么都没有。 但太宰治偷偷用了些小手段,他给自己留下了一条残缺的钥匙扣。 当时被他随手放在了某个抽屉,差点忘记,等到翻出来时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尘埃。钥匙扣尾端,磕掉尾巴的小海豚灰头土脸,可怜兮兮。 这是他唯二能保存下的、有关那个人的东西。 也不是只有今天才能来冲绳,等他履历洗白干净后想在冲绳待多久都没人管,只是在看了那卷录像带后,他几乎无法呼吸,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就算前功尽弃也没关系,就算还要在地下蹉跎两年也无所谓——他已经经历过更残酷的事了。 以前任务来过的冲绳温泉酒店,前台小姐仍是上次他来时那一位。太宰治的形象和给人的感觉与上一次迥然不同,前台小姐苦思冥想半天也没认出他是谁,直到看到他递出的那串海豚钥匙扣才恍然想起来: “那是三年前酒店的限定纪念品呢。” 借着这个线索,她慢慢回忆起了当初那一队打扮特立独行的游客,终于从太宰治没缠绷带的眉眼中看出些眼熟的痕迹,也从记忆里翻找出了往事。 听了太宰治的请求后,前台小姐犹豫地说了句抱歉:“……因为是限定,并没有多余的剩下来,之前合作的工厂也停产了。” “嗯。”太宰治平静地收回手,“该说抱歉的是我,打扰你了。” 见他转身要走,前台小姐不太好意思地叫住了他,“那个,可能有点冒犯了……之前和您一起的那位客人没来吗?”她记得对方笑起来很好看,把散落一地的宣传册递给她、安慰她时的声音也很温柔,如果来的是那位客人的话,她应该能一眼认出来吧。 她看见沙色风衣的青年顿了顿,良久后,听见了回答:“……他在很远的地方,暂时不会回来了。” …… 太宰治曲了曲发僵的手指,将残缺的小海豚放回了口袋。 很远——会有多远呢。他离开之前从异能特务科秘密文件中翻找出了只言片语,“行踪不明”,“疑似死亡”,短短几个字便概括出了伸手再无法触及的距离。 目光越过海面,他眺望着夕阳,注视着落日缓缓沉入深海,换取一个自欺欺人的拥抱。 他原本要处理的文件被替换成了另一段录像,在打开录像前,太宰治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但他思忖片刻,还是按下了播放键。 画面刚开始时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出来。耳机中的音量已经调到了最小,然而女人尖利的笑声仍旧刺痛了耳膜。 太宰治一顿。 他还记得自己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只不过他亲自听见的距离更近,也更为凄惨、怨毒,和港口黑手党地下刑讯室经年来传出的噪音一模一样。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一瞬炸开,太宰治猝然发冷,他仓皇地想按下暂停,却发现身体全然不受控制。 一片白光后,展现在他眼前的画面恢复了正常。 阴暗逼仄的密室,地上的血液被冷水冲成了淡红色,被电流压缩过的各种声音依旧很杂乱,但那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肉被割裂的声音仍毫无阻碍地清晰传入耳中。 一时间,染血的刑具、尖利的笑声、仿佛要溢出屏幕的血腥气息,一切的一切好像都离他远去了。 但同时又那么近,近到太宰治能看清那个人一息奄奄,被血濡湿的眼睫、垂下的瞳眸中支离破碎的倒影、安静又乏倦,仿佛与这个世界再无干系。 录像的时间是——一个小时整。 有什么在轰然倾塌,他浑身战栗,冷得几乎想发笑,开口却只能听到颤抖的抽气声。 这就是太宰治留下的唯二纪念。 一个残缺不全,没有弥补的机会;一个嘲笑着他的自以为是,血肉模糊的伤口暴露在冰冷寒光下,永远无法结痂,永远不会愈合。 …… 阖上的眼睁开,太宰治从礁石上站起身,看向身后一脸担忧又不敢上前说话的友人。 他笑了笑,不大的声音在被海风吹散之前,传到了坂口安吾耳中。 “……走吧,我们一起去见织田作。”
第49章 第 49 章(2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