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
由于四周清静,这声响便显得格外清亮,在风中荡漾着悠扬的回声,各家都能够听得见。
这时候,各家各户通常都会有人走出家门,来到胡同里,招呼卖荸荠的。
“哎,买点儿荸荠!”
卖荸荠的先不问数量,倒是会再次刻意问上一句。“您买荸荠呀?”
买主儿便会说,“对,荸荠!”
卖荸荠的一定还会再问,“年货您都备齐了?”
大人们便会欣然作答,“备齐啦!备齐啦!”
然后彼此笑笑,点头称喏,算是提前拜了年。
荸荠,就是取这个“备齐”之意。
那时候,卖荸荠的,就是专门来赚这份钱的。
买荸荠的,无非是图这个荸荠的谐音,讨这份吉利的。
那时候,小贩卖的荸荠,一般分生荸荠和熟荸荠两种,都很便宜。
也有大人手里忙着有活儿,出不来,让孩子跑出来买的。
总之,各家是一定要几个荸荠的。
对于小孩子,当然不懂得什么荸荠就是备齐了的意思,只知道吃。
那年月,冬天里没有什么水果,就把荸荠当成了水果。
特别是生荸荠,脆生,水灵,年下吃来,很是有点儿滋味呢。
在老爷子的记忆里,除了北平沦陷的那几年,除夕临近黄昏,胡同里必定有叫卖荸荠的声响。
整个马家花园的人,无论主人,还是仆人,无论主家还是租客,都会恪守着京城这一份传统,总觉得是有个吉利的讲究。
那位给宋先生护院的蓝爷,一般还会把买回来的荸荠用水煮熟,再放上一点白糖,然后让宋先生的孩子连荸荠带水一起吃,说是为了去火。
老爷子还说,随着他越来越受宋先生的看重,随这和蓝爷相处久了,关系也越来越好,后来他也会分到一份儿。
但这已经是除夕之夜荸荠的另一种功能了。
属于实用,而非民俗,就像把供果拿下来吃掉了一样。
同样还是除夕的傍晚,时间如若再往后错一点。
当天儿似黑未黑,说不黑看什么都有点模糊的光景。
往往在胡同间又会听见另外一种吆喝声,“老太太,老太太,给您送财神爷来了!”
在全部过年应办的,应买的,到了听见一些半大孩子,夹着一打儿财神爷纸像,挨家挨户的给人送财神爷的时候,这就算是过年筹备的最后一件事儿了。
要是请过了财神爷的,可以答复“请过了”,若是还没有的,一大枚便可接过一张。
穷人家的孩子,但凡不怕见生人,嘴甜会说话的。
起码能利用这个好机会,给家里挣出一两天的嚼裹来。
尤其像马家这样的大户人家,往往来者不拒。
只要有孩子上门,门房都会留下他们送来的财神像,给一大枚。
最绝的是外头送,园子里也送。
像李立,肖忠他们这样门房的孩子,就一直包揽着园子里“送财神”的差事。
不过他们送一次就不是这个数儿了。
由于马家花园里,无论主家还是租客,全是富贵人,出手起码一角纸币,他们的收益是外面孩子的二十五倍。
当然,这些富贵人更加不可能拒绝这样的吉利。
所以既然不影响自己的收益,他们也并不介意带着康术德一起送。
尤其当他们成为朋友之后,这就更是有福同享的一刻。
事实上,要是腿勤快点儿,把各家统统跑下来,每人弄个一两块钱也不在话下。
大人即使看着眼红没用,因为这差事成人不能干,就是半大小子的专享红利。
听老爷子讲到这里,宁卫民忽然心里一动,若有所悟。
觉得“送财神”这种年俗挺特别啊,而且好像和西方洋人的万圣节有点像。
只不过区别在于,外国的小崽子都是扮成妖魔鬼怪,以调皮捣蛋来胁迫别人,为了换点糖果。
而咱们的孩子们是说好话,送吉利,换点零用钱。
是不是从这方面也能看出文化的区别,种族的优劣来。
像咱们这样拥有五千年文明的东方古国,好像终究要比毛儿都没退干净的野蛮民族,要和善许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