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我必须出现在这的理由。”克拉夫特用手指捋顺淋湿的头发,进门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
他本来不应该在这种天气外出的,至少他认为不应该。
大概两小时前,他还呆在人满为患的诊所里接待上午的第三十四个病人,计算着午餐时间。
这年头也没挂号这一说,诊所不是没尝试过通过类似方式限制人数,但他们很快就发现没有身份绑定的限号等于给中间商送钱。
所以情况就成了这样,预测第二天的就诊人次比预测天气还难。至少天气真的可以预测,而克拉夫特绝对猜不到自己的午餐会在下午还是傍晚。
诊所目前收治的病人已经不限于结核,还要同时筛选洋地黄的适应人群,这要困难得多。
相比特征比较明显的结核,目前包括很多医生在内的人对“心衰”这一概念不能说认知有限,只能说是毫无了解。毕竟这玩意是真的需要一定解剖学来解释症状产生原理的。
甚至于血液循环都还没在学术界占到绝对上风,按四液理论来讲,血液会泉水似的从肝脏冒出来、输送到身体各个角落,有的被吸收消耗,其余就从毛孔里蒸发逸散,可以被称为“耗散学说”。
按它的说法,水肿就是红液送到地方后消耗不完、散不出去,堵在那了,所以肿了起来。
那传统方式要怎么处理呢?很简单,既然太多,放掉些就好了,于是治疗途径又回到了最熟悉的放血疗法——事实上确实可以观察到,部分病人在放血后产生了一定效果。
你别问人怎么样,就说水肿是不是减轻了吧?
理论用于实践、实践印证理论,闭环了属于是。
在允许戴维开药前,克拉夫特需要再给他纠正一遍本就没多少的解剖学认知,从自己角度重塑。
众所周知,血液在体内的路径是从左心出发,经体循环后回到右心,最后经肺再回到左心。
现在,因为种种能讲个把月原因,右心或者左心的泵血功能不行了,它没法送走足够量的血液,像某条流量极大的河道突然变窄了。
前面的水流得太慢,后面的水只能堵在河道里,水位越涨越高、水压越来越大,迟早造成泛滥、决堤之类严重后果。
左心衰时,血就被堵在了肺里,表现为咳血色泡沫痰、呼吸困难等;而右心衰时,血液则是被堵在静脉系统里。
静脉系统涉及的东西就更多了。
腹腔所有不成对脏器,包括胃、肠的静脉都汇入肝门静脉,经过肝脏后走肝静脉进入下腔静脉回心。
肝淤血导致肝大压痛、胃肠淤血导致腹胀恶心、肢体静脉淤血导致水肿,一系列体现在身体上上下下的毛病都由同一个原因引发。
那么,此时回到四液学说的看法,会发现这玩意虽然原理全错,大方向上居然蒙对了部分,血液确实是相对地太多了。
而放血疗法,除外部分特别离谱的外,放的大多都是静脉血,确实减少了静脉系统内的血容量,某种程度上缓解了压力。
而克拉夫特要做的,就是要把戴维的思路掰到自己的这一套来,这样他才能理解为什么这些症状综合起来提示了心衰,而不是其它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坏消息是,戴维受四液学说荼毒有点深,需要时间适应;好消息是,他解剖学基本没学,忽悠起来很容易,很快就接受了这套明显更具象的解释。
他也不需要知道什么离子泵抑制、反射性迷走兴奋减慢心率,只要了解洋地黄是种强心药,正常情况下会增强心肌收缩泵血的能力、同时让心脏跳得变慢即可。
不过临床应用远比几句话复杂,戴维需要更长时间慢慢学习药物禁忌使用情况,这就涉及到心脏听诊,又是一套令人发际线后移的东西。
实际操作起来,克拉夫特才意识到,要在不涉及生理的情况下,凭空编出一套使用指南的难度是非常高的,难度更高之处在于如何让别人认同理解、标准地执行。
刚没空下来几天,某教授再次猛然发觉自己身上已经堆积了临床工作、药物实验、教学任务等待办事项,时间跟用出去的钱一样无影无踪又总是嫌不够。
连对“样本”下手的计划都被无限延期了。
所以当瓦丁邀请他去格林那坐坐、喝杯茶时,克拉夫特礼貌地表示了不可理解——都还没动手呢,怎么就找上门来了。
审判庭盛情难却,考虑他们现在和将来很长时间内会处于过度敏感状态,克拉夫特最后还是决定腾出宝贵的下午时间,去见一面,搞清楚这帮人擅自对自己的工作产生了什么不应该的理解。
但等到真坐在了神父对面,他反而觉得事情没那么单纯了。
格林看起来很是萎靡,不太像被强制休假了几天的样子,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跟刚从特姆河爬上来那会差不多。
关于新药的事,看过样品后,他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克拉夫特的解释,看样子是稍松了口气,随即便陷入了一阵沉默。
两人听着窗外雨声发了会呆,最后还是格林先开口了:
“你看起来精神也不是很好,近几天有做过特殊的梦吗?”
“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