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被外人抢夺。
他们这样勉强地度过了几十天。更大的灾难从外地闯入了。一伙陌生人,大概有将近四十个,全是高大健壮的男人,他们开着好几辆能在地上跑的电能车,是札只在集市上偶尔看见零件的东西。尽管他们和本地人长得完全一样,他们声称自己是搜集者,并且同样索要献祭。可他们要的不是矿物,而是食物、割石刃、晶振机、水丝布、各种现成的工具。他们还要人。年轻的身体健康的女孩,以及强壮的矿工、雕工和有经验的声线管工。
没有人相信他们是搜集者。一个种水植的人指出这简直荒唐,于是那四十几个人砸开他的家门,把他的整个家族从里头拖出来,绑在电能车的尾巴后头,吊着那一家人在集市外一圈圈地打转。那和吊在搜集者战车底下的挂串并不相同,并且人们大多也知道电能车运作的原理。但是他们最后依然得到了索要的东西。
在那一家人死去的第二天,札带着自己的家人们逃往高地。事后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这么做的,但却是唯一成功的。在追捕逃亡者的所有电能车中,恰好是负责他的那一辆难以解释地损坏了,从平坦的石原横着滑出去,掉进一条距离原路非常遥远的深沟里。
札和家人们逃回了高地。那个偏僻而闭塞的地方也已呈现出一丝紊乱,万幸还遵循着过去生活的惯性。札盼望着这样的惯性能持续得更久一些。但内心深处他隐隐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医师,他逃过了搜集者们的处决,然而却给这整个世界带来了更可怕的结果。他们命中注定要迎来悲惨的结局。他不知道这件事里谁是错的最多的,或许是他自己。但那已不重要了。
当电能车远远出现在高地尽头时,他又跑向医师的独屋。他想要将这房子整个地摧毁,能烧的部分都烧掉,剩下的也尽量不留。那到底有何意义,他实在说不清楚,那只是一种毫无道理的,想要逃离现实的绝望幻想。可是当他走到屋里时,那股毁灭的勇气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跌倒在屋内,因饥饿和疲劳而昏了过去。
在睡梦中,他又看到医师坐在独屋里,坐在他惯常的位子上。而札自己则像一具待火化的尸体般僵卧在桌上。梦中的医师看起来仍是那个可怕的,穿着刺眼红袍而又耳朵畸形的年轻人,但那冷冰冰的神情竟叫札感到亲切。他流着泪,向医师伸出手。
即便是在梦里,医师仍旧对这软弱的表态视若无睹。他打着手势,告诉札自己正在打一场天上的战争。战争的结果无足轻重,因此他同时还在关注着这个世界的发展,并且思考那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关于生命。他自顾自地陈述。有这样两种从根源上就互不相容的看法。生命是纯粹的复杂机械,思维则是一些运转中偶然闪现摩擦的火花,不妨说是一种副产品。而另一种观点里认为机械只是呈现——生命是某种更无形的东西,就像人们抓不住风。只有当它与某种物质结构联系起来时,才能够呈现出那种人们称为生命的现象。结构有多复杂,它能呈现出的现象便有多丰富。但那和灵魂是不同的。作为个人意义上的灵魂从不存在,就像图像不过是人所接收到的一段信息。倘若生命超然于物质之上,那意味着它是某种未能被理解完全的东西。从一切所谓“有生命”的事物里,他们看到的不过是它的某个非常微小的侧面。
在这无限反复的生与死里,事物变得有序,然后又变得无序。要在这片混沌错乱里辨别出本质,那几乎是毫无可能的。控制实验势在必行。只让符合条件的生命出现,干扰项则应当且必须被提出。死是消除这种乱序的必然方法。
札痛苦地呻吟着。死亡。这个词使他想起家人。他止不住地流泪。这时医师发出一声喟叹,那种梦境中特有的,癫狂而不可理喻的叨叨自述也停止了。他带着类似怜悯的神情望着札。
你们失败了。他告诉札。在你们的历史中,等价替代物交易曾被许多次发明出来,但马上就被搜集者们摧毁。他们同样不允许文字和有声音的方言大范围传播,因为那在信息交换上效率过高,容易失控。还有人口。在不同的年份里,搜集者们采取严厉程度不同的惩罚策略,只罚一个人,或是杀死全家。实际上那是根据当期人口的多寡来决定的。他们总是试图把地上的人口控制在一个能够自我维持的范围内。如果那一年人们都很乐于献祭,光靠杀不能解决问题,他们还会投放高传染的疾病。
即便如此。医师又告诉他。在刚过去的,不到百天以来的时间里,地上人口的衰减幅度已快赶上大屠杀的年份。那些曾经侍候搜集者,并且也懂得更多些的人出了大力气。他们首先在内部进行争夺,确立彼此间的高下,接着便开始扩展领地。混乱是暂时的,也许很快他们就会拥有新的管理者——可是,不管怎样,他们还是失败了。模型测算显示这个世界的人口和资源结构已经变得过于失衡,而新的管理者也水平低劣。饥荒是不可避免的,其后自然会跟着劫掠与死亡。
你愿意接受这个结果吗?他问札。
札无力地躺在桌上,在这个格外漫长的噩梦里抽咽。他用颤抖的手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