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理想和抱负已经实现了,哪怕不求天下黔首能认同和理解自己,听到这样的话也依然觉得很高兴。
风吹过,吹落了一片桑叶,叶子打着旋飘下来。本该落在始皇肩头,却像遭遇什么阻隔一样半路偏了一点,滑开了。
扶苏伸手接住了它:
“明年还会长新的叶子吧?”
他带着这片叶子进入了殿内,在殿中留给他的房间住了一夜。
前一晚的受寒到底还是让扶苏病倒了,好在看着不太严重。临近过年没什么大朝会要开,扶苏就借口要留在章台宫给先帝祈福翘了朝会。
大家想着昨夜陛下看着还算康健,便没往陛下生病上猜,估摸着是当真去章台宫祭奠始皇帝了。这么多年过去,陛下难得回那边缅怀父亲,臣子们可不敢没眼色地打扰。
一旬之后是新年,桥松主持了这次的祭祀典礼。群臣互相挤眉弄眼,猜测陛下这是开始给太子铺路了。
“陛下那身子骨,想要退下去养病也正常。”
“是极,恰逢如今朝中没什么大事,陛下能够脱得开身。”
“老臣不少都走了,之前还担忧陛下撑不住,结果他们还不如陛下能熬。”
“毕竟年纪大了啊……”
“朝中新人越发多了,你我也老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太子即将掌权,有些人怕是要坐不住了。”
“别管他们,你我可别落个晚节不保。太过重权不是什么好事,人年纪大了就得服老,平平安安混到致仕比什么都强。”
“陛下总不会亏待我们这些大一统功臣,便是子孙不争气,也能多得些宽容。”
“就是不知太子还记不记得我们这些老臣的功勋……”
朝中渐渐有些暗流涌动了。
不过这也总比皇帝猝然驾崩,直接让太子顶上要强。桥松可以慢慢平息暗涌,他有足够的时间做这些事。
唯独父亲病倒后一直没好,至今仍在章台宫养病,让他很是忧心。
年节过去后,开年的大朝扶苏没能到场。
群臣还有心情调笑,越发认定陛下是要给太子让位了。
可商量春耕大事的朝会,陛下也没来。
朝中的气氛渐渐紧张起来。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扶苏的病一直不见好,像是小病拖成大病了一样,在慢慢变得越发严重。
桥松气急,质问夏太医是不是没有尽心医治。
夏太医摇了摇头:
“病人要有求生欲,病才治得好。”
以前陛下就是一口气撑着不肯死,才能靠着汤药吊命到现在。没了那口气,他一个凡人又不能生死人肉白骨。
桥松也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但是谁愿意眼睁睁看着亲人离世呢。
他走出殿内,看着章台宫一角的桑树。
这棵桑树今年没长新叶子,仿佛也到了迟暮之年。
时间悄然来到夏季。
天热了,往年扶苏畏热,又不能用冰,就会难捱许多。今年没了这个困扰,因为扶苏夏季也在怕冷,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暑热。
这显然不是个好迹象。
始皇以前还会在咸阳各处逛一逛,如今却是寸步不离。他怕自己只是出门一会儿,回来却看到儿子已经凉了。
前朝的群臣终于确定了陛下时日无多,可谁也不敢说。
一向希望陛下可以自己建个皇陵的臣子这会儿也没敢提议,说什么“可以趁着二世陛下不知道,先斩后奏开始动工”。
他们敢说这种话,桥松就能先斩后奏把他们砍了。
在这个敏感的时期,任何一点和死亡沾边的话题都显得很不吉利。桥松听不得什么皇陵不皇陵的,他父亲还没死呢,要什么皇陵?
到了秋季末,某日扶苏忽然清醒起来。
这一年他都过得浑浑噩噩的,有时候桥松甚至想着父亲睡梦中都紧皱着眉,是不是因为身体很难受,睡着了都无法摆脱。
要是当真难受的话,或许早些去幽都和祖父团聚会更好一些,至少不用再受罪了。
但他到底没问,怕人死了就真的没了。没有幽都地府,也没有鬼魂团聚。
扶苏叫来了儿子。
桥松看父亲双眼清明,突然心里一个咯噔,据传人临死前会回光返照……
扶苏毫无所觉,他问桥松:
“我听闻已经九月了,那棵桑树是不是开始落叶了?”
桥松答道:
“应是如此,我没注意,等下就去看一看。”
桥松不敢告诉父亲桑树今年没发新芽,夏季的时候直接枯死了。他找了工匠小心翼翼地把树移栽去了骊山陵的地宫,然后寻了个很像的新树栽到原位上。
可是懂移栽的农人告诉他,新栽的树得把多余的枝叶全部修剪掉,最好只留主干。要是树叶留得太多,会抢占养分,树就活不了了。
桥松到底还是没听,他是栽那树糊弄父亲的。就算要不了多久树会死,也比修成光杆要好,那么修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结果那树果真没撑多久就死了,树叶成
片地掉。如今桥松正在犹豫要不要再移植一棵,正在寻摸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