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边喝酒,一边闲聊。 “北边打得好大场面,都头不去凑凑热闹么?”李嗣本放下酒碗,拿衣袖擦了擦嘴角,问道。 “去了如何,不去又如何?”李存孝瞟了一眼李嗣本,反问道。 李嗣本一怔,这话值得咂摸啊,听着有点怨气。 李存孝是个急性子,心里藏不住话,见李嗣本不答,微微有些怒气,道:“就算我率清夷军北上,大破夏人,又能怎么样?能离开新毅妫这个鬼地方吗?” 李嗣本起身给两人倒酒,依然不说话。 他听得出来,李存孝对现在的处境很不满。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应该酝酿好久了,今日借着酒劲发作出来罢了。 果然,那边李存孝仰头一饮而尽后,又道:“昔年义父赐我新毅妫三州,我很欣喜。然与夏人打了这么些年,三州之地愈发残破,百姓南逃者日众,山后部落被夏人一扫而空,剩下的也惶惶不可终日。我虽竭力维持,屡挫夏兵,无奈实力悬殊,战至今日,愈发局促窘迫。再打两年,新毅妫就啥也剩不下了。我这个都团练使又做得有什么意思?” 李嗣本陪着叹了口气,又给两人各倒了一碗酒。 他本来有大好前程,晋王眼看着要着力栽培了。惜卢县之战,输掉了一切,若非多年情分,眼下这个捉生军使也是做不得的。 李存孝么,本来战功卓着,也是第一批分得地盘的中生代将领。但他不善理政,新毅妫三州的位置也不太好,越打越穷,越战越弱,时至今日,竟然连李嗣源这等人都爬他头上去了,心里如何能快意? 这就是两个失意人在喝闷酒罢了。 “罢了,不谈这些了!”李存孝叹道:“殿下欲大集骑军北上,这仗你觉得如何?” 李嗣本仰脖干了一碗酒,道:“我不看好。” “为何?”李存孝惊道。 亲骑、云骑、飞骑、突骑、突阵、横冲、捉生、铁林、义儿这九支骑兵部队全撒出去,两万多骑兵,难道不能与夏贼大战一番吗?如果不够,还可征调内迁至猩、代、蔚等州的沙陀三部、昭武九姓、回鹘、鞑靼、吐谷浑部族,夏人又不可能全力防备你,如何不能打? “我不看好契丹人的实力。”李嗣本说道:“在檀州之时,有契丹人入境劫掠,我领捉生军击之,杀敌三百,余众溃散。他们都是些欺软怕硬的货色,看着像模像样,真打起来,总是很滑头,不愿和你死拼。不敢死战的部队,我看不成。” 李存孝没想到还有这么一个故事。他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么回事。 契丹是个部落联盟,不是国家,这一点很关键。 国家有法度,无论是行军作战,还是战利品的分配,甚至军士日常的生产生活,都有规定。如果碰到个强硬有威望的可汗,法度会很严苛,这战斗力自然也会上去。 玄宗时的吐蕃为何那么凶?因为他们耕牧结合,纪律严明,逡巡不进者,斩!战败溃逃者,斩!未及时输送粮草、军资至前线者,斩!本身又以小将、百户、千户、万户、翼长的严密结构组织起来,在汉地用汉地的节度使、州、县、乡、里的行政体系治理,在蕃地用茹—东岱制治理,又吸收唐人为官、为将,非常灵活。 宣宗那会的吐蕃为何不堪一击?因为他们四分五裂,礼崩乐坏,各种制度、体系纷纷瓦解,法度不存,自然就不能打了。 玄宗时的吐蕃,其组织的严密程度,耕牧结合的先进程度,甲兵冶炼的规模,以及军纪的严苛、体量之大,都是自古以来胡人蕃邦中未曾有过的。若非大唐正值鼎盛,弄不好就神州陆沉了。 宣宗时的吐蕃,已然退化为常见的蕃胡部落,撑死了有点吐蕃遗产,略强一些罢了。 那么此时的契丹呢? 李存孝又倒了一碗酒,沉吟半晌后,道:“我估摸着,大王也在评估阿保机的实力。他若不能有效地统御契丹八部,令行禁止,估计不会为他火中取栗。阿保机这会看似大占上风,不过是兵多罢了。若久而无功,他们内部的矛盾怕是就要慢慢显现出来,届时一堆狗屁倒灶的事情,弄不好要大败啊。” 李嗣本点了点头,又敬一碗酒。 李存孝来者不拒,一饮而尽,突然问道:“你见过邵树德,此人如何?” 李嗣本的神情恍忽了一下,半晌后方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