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极元年十月初四,邵树德抵达了汴州,经郑门入城,宿于梁王旧宅。 充媛张惠服侍了一整晚,承恩无数。 宫官解氏、苏氏、卢氏、仆固氏等人在外间听了一整晚,相对无言——大夏开国后,陈氏、萧氏等人自回去做她们的圣人嫔御,宫官已然是换了一批人。 天明以后,邵树德还起身练了一会射箭,四十四岁的他,精力依然充沛得吓人。 辰时三刻,河南道巡抚使李延龄、转运使裴迪、都指挥使孙进德、刑狱使裴远、学政李淮奉召觐见。 李延龄是从司农卿的位上赴任的。 首任州军都指挥使是戴思远,如今已调去天德军,接替他的是原廓州刺史、鄯州团练副使孙进德。 孙进德,华州刺史、安北县侯孙霸长子。 他还有个弟弟孙进善,先后担任鄯州龙支县令、房州刺史,如今是河西道刑狱使。 裴远是邵树德打黄巢时的老人了,多次出任监军。 李淮,前唐已故霍国公李劭之子。邵树德帮他荫补了云阳县令,后任会州刺史。大夏开国后,李劭被追封为百泉县伯,李淮袭爵百泉县子,食封五百户。 河南道五位主要官员,其中四人都是根正苗红的关西军政集团成员。 “河南入手也有几年了,裴卿可曾观过民风?坊间对新朝如何看待?”洗了一个澡后,邵树德已经换上了龙袍,正襟危坐在那里,开口问道。 裴迪原本是朱全忠幕府中主导财计的官员,可以说进入核心圈子了。陈诚担任宣武军节度副使之后,与裴迪长期共事,对他的能力非常看重,极力推荐,故得任河南道转运使,负责十余州的财计。 诚然,河南被大大分割了。但汴宋诸州的体量依然不可小觑,在夏国疆域范围内,仍然是排名第一的财赋重地。 裴迪的这个新职位,分量其实很重。况且他还兼任了汴州刺史,更是实权在握。 “回禀圣人,汴宋诸州民皆安乐。大夏开国之后,并无异议,坊间也没什么躁动,一切如常。”裴迪回道。 “听你这话,汴宋诸州好像是心向大夏的,果真?”邵树德问道。 “谈不上心向大夏,不反对罢了。”在邵树德的逼问下,裴迪只能实话实说。 “不反对”这三个字当真是精髓了。 关西地区、直隶道诸州是支持大夏,拥护邵圣。 河南道,或许还有淮海道就是不反对了。换个说法就是“无感”,谁当圣人都无所谓,不反对。夏朝灭亡了,再换个王朝,他们也不反对,就这个心态。 他们已经没有家国大义了,只有碎片化的藩镇心态。 “至少比河北好。”邵树德笑了。 河北诸州,表面或许也是不反对,但他们不反对的内涵又不一样了——没有实力,只能暂时隐忍,一旦找着机会,马上跳出来造反。 这就是如今北方各个地区对初生的大夏王朝的心态。邵大圣人在民间的影响力,总体而言越向东越小,越向北越小。很多地区,单纯是靠军事威慑压制着罢了,地方百姓、士人、官员并未归心。 “君为河南老臣了,可有方略收服民心?”邵树德问道。 “民心”的民,非常复杂,不同情况下有不同含义。 邵树德一般将其理解为有统战价值的人。 地方上的土族豪强,有统战价值。 乡间有名望的大儒,有统战价值。 官员、军人、大商贾,有统战价值。 能工巧匠、读书人之类,可以用脚投票,也有统战价值。 有些情况下,普通田舍夫也有统战价值,比如需要有人种地、当兵、服徭役的时候。 “收服民心之事,圣人之前其实已经做过了。”裴迪说道:“汴宋诸州给复三年,民皆大悦,不然也不会是如今这个不反对的样子。” “但还不够。”邵树德说道:“我没有给河南百姓带来什么好处,相反让他们家破人亡,村落成墟,农田荒芜,背上了沉重的赋税、徭役、兵役。就河南士人、军将来说,宋州人朱全忠更愿意照顾河南乡党,我生生夺去了他们的前程,或许就是数百年家业勃兴的。所以,该怎么做?” 自古以来,乡籍就十分重要,传统观念之中也认为老乡更可靠,更愿意任用、重用。 而且,没经历过秦宗权恐怖时代的人,无法理解朱全忠给河南百姓带来了什么。遍布民间的生祠,固然有阿谀奉承之辈为了博取朱全忠欢心而建起来的,但百姓自发建的也很多,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陛下,其实是有办法的。”裴迪说道。 “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