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卫州进入的繁忙的收获季节。 今年魏州幕府尚未来得及收夏税,夏王又免了秋税,对卫州百姓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喜事。 但该出的夫子还是得出。 粟、麦、豆两年三熟制有个好处,那就是有人今年是秋收,有人是夏收,时间错开了。任意时间内,总有部分夫子可以征发,转运物资。 八月十四日,邵树德率突将军左厢、效节军一万七千余人东行。 东巡的路线是精心规划好的。先从卫州汲县出发,经朝歌故城、淇门镇,于十五日傍晚抵达卫县。 新乡、淇门、黎阳津这三地,都应该有镇兵。 新乡镇兵被抽调走了不少,只剩千人,已被消灭。 淇门镇兵几个月前就被调走了。 黎阳津镇兵已去魏州。 再算上被消灭的共城县镇兵、卫州州兵四千人,五县之地已是空空荡荡,只余突将、天雄、效节三军及正在组建的卫州州兵。 从军事角度来说,这里已经易手,而民心的归附还需要时间的沉淀。 十六日,大军在卫县以东接收了一批黄河水运而来的粮草,然后突然转道北上,连续行军九十二里,经宜沟抵达荡水南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趋汤阴县——这已经是相州属县了。 效节军军使霍良嗣带着兵马扛着简易梯子,连攻两次之后,克复该县,斩首百余级。 “非常勇勐。”邵树德远远看着,赞道。 近处的突将军士卒们听了,有些不服气。几个月前,夏王还是很“爱”我们的,言必称“吾之突将勇士”,怎么现在称赞起了这帮无行之人了? 邵树德敏锐地感觉到了微妙的气氛,哈哈大笑,道:“若我挑选卫士值夜,还是突将勇士最可靠。” 众人顿时挺直了胸膛,殿下终究不信任那帮兔崽子。 “殿下,汤阴县已克,可要渡过荡水,直趋安阳?”霍良嗣一路小跑过来,单膝跪下,请示道。 邵树德让他起身,看着在远处列队的效节军士卒,问道:“你部人数已近三千了吧?” “二千九百余人。”霍良嗣回道。 “到相州后,可续募士卒。”邵树德看着霍良嗣及其身后的亲兵、将校,道:“唯有一条,新募士卒家人须迁往唐州。比阳诸县,空旷无比,安置不成问题。” 远离家乡,对一般人而言肯定是不乐意的。但人一上百,形形色色,更别说几十万人了,总有那么一些愿意博取富贵的人加入效节军。邵树德都不用强迫,他们事先知道这个条件,自然愿意说服家人,说不服也不会来应募了。 另外就是“逼上梁山”、没有退路的人了,效节军最初的兵士就是这么来的。他们在魏州的名声不好,同乡也能杀,这不是丧心病狂是什么?即便夏王是这天下真主,大伙也愿意顺服,但该骂效节军还是会骂。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把家人迁走是最好的,最省心的,也是最安全的。 三千人整体处于魏博百姓的敌视之下,家人又都去了唐州,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没有任何退路,可以放手做事,打起仗来比较积极,也比较凶残。 “诸位,在魏博当武夫如何?在我手下当武夫又如何?”邵树德突然问道。 众人有些惊讶,讷讷不敢言。 “没什么不能说的。”邵树德笑道:“是啊,当武夫的,都想在本镇待着,舒舒服服拿钱,那多好。可今时不同往日,我就问一句,便是我不来,缩在关西,朱全忠、李克用会放着魏博这块肥肉不啃么?李罕之劫掠魏博几次了?连朱全忠也来打过,你们还要给他进贡,局势的变化看不出来么?” 众人低头沉思。从心底里来说,只要不是太迟钝,都能感受到这股改变的浪潮。但理解是一回事,接受又是一回事。 想要人一个人失去以前的种种好处,接受现实的落差,那是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这个过程有时候还会很长,会延续几代人,直到所有人都降低心里的期待,觉得目前的日子还能凑合,不再去想以前的好日子,这才能彻底稳定下来。 “我的突将军儿郎有很多郓州降人。他们往上几代人,都不乐意出镇作战。朝廷下旨出兵,那得中官带着钱帛过来发赏,或者将帅出钱,这才肯动弹。”邵树德说道:“但他们现在已经意识到,以往那种日子没了。朱全忠要来欺负他们,魏人也要来欺负他们,以前的好日子注定回不来了。不光回不来,现在的日子可能也保不住,甚至连家人都保不住。” “他们现在为我当兵,愿意四处征战,日子也没差多少。每年领到的赏赐,未必就少了,打赢了还有加赏。最关键的,他们能打胜仗,能保住家人,不被外人劫掠,不被外人欺负。在这个世道里,岂不乐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