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圣结束后,邵树德本欲走,一看史官在那收拾东西,突然起了兴致,便问道:“史官所记之事,可否容我一观?” 崔昭纬诧异地看了一眼,这武夫,竟然还想看记录? “不可。”史官干脆利落地说道。 邵树德不以为忤,又道:“那记的是什么?” “藩臣邵树德侮慢时宰,轻君上如木偶。”史官答道。 一席话说得屋内三人都有些不自然。 但史官有这个权力。换成太宗那种威望,或许能让史官稍稍美化一下,但整件事的性质是没法变的,还是得记录下来。 当然史官也不是每件事都记,一般都是大事才写。藩臣入宫面圣,一般会记录下来,尤其是如今这个情况。后朝修史,上《唐书》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罢了,问这事本就自寻烦恼。”邵树德笑道。 即便以后他建立新朝,也懒得让人美化。该怎样就怎样,无需粉饰。 他不想当圣人,也不想史书上将他塑造为什么完人。人,必然是有缺点的,优点是我,缺点也是我,都要接受。 离开昭阳殿后,甲士依次撤离。 崔昭纬若有所思,圣人情绪复杂。 史官怎么写他干涉不了,但邵树德确实没对他怎么样。看得出来,他并不想行操莽之事,至少暂时没这个念头。 崔昭纬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圣人勿忧。臣昨日笼络了一人,乃西门氏假子,名唤西门昭,蔡贼出身,流落关中,其人甚有勇力,颇受西门氏看重。日后,未必没有诛除中官的机会。” 圣人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 这事风险固然不小,但如今也没有办法了不是? 邵树德直接去了兴道坊的一处大宅院,这是他在长安的临时住处——中官推荐,品质必优。 长安城中,兴道、开化、务本、崇义四坊可谓是优质黄金地段,大体位于皇城安上门外大街两侧。四坊北临皇城,西临朱雀门大街,东临启夏门大街,南边是安仁坊和长生坊。 这四个坊,住进来的基本都是官员。不少房屋的所有权是朝廷,不定期赏赐给重臣,或者分配给宰相居住(罢相后收回)。 当然也有私人购买的,一般都是祖上当过重臣大将。但如果后代没落了,一般而言也保不住,新贵看上后,会要求买下,你很难拒绝。 兴道坊南北长五百米左右,东西略宽,五六百米的样子。 邵树德住进的是一座几乎占了兴道坊一半面积的豪宅大院。 在本朝,此宅第一个主人是隋炀帝皇后萧氏,贞观四年赐宅。 萧后死后,此宅空置了一段时间,后被赐予太平公主。开元元年,太平公主被赐死,此宅赐予宋国公李令问。李令问被贬官后,宅子又被收回,有时空置,有时临时分配给某位宰相居住,此时恰好空着。 邵树德在大群亲兵的簇拥下住进了宅子,此时已经有一位客人在等着了。 不是河东郡夫人裴氏。亲将陆铭将其安置在霸上某处庄子内,邵树德也不知道在哪,懒得问,现在有更紧要的事情。 “师长终于来了。”邵树德躬身行礼,笑道。 理论上来说,邵大帅也是宰相,但毕竟只是挂名的,杜让能是实相,该有的礼数不能缺。 “灵武郡王手握重兵,没派甲士来请,已是客气。老夫若不至,岂非不识趣得很?”杜让能不冷不热地说道。 邵树德哈哈一笑,坐了下来,道:“某也不打哑谜。敢问杜相,朱全忠欲夺盐铁之利,三司就不着急么?” 国朝实行群相制,一般同时有-4位宰相。之前张、孔、杜三人同时在任,张濬先贬连州刺史,再贬绣州录事参军,只剩下了两位,于是又拔徐彦若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现在孔纬遭贬,徐彦若出镇广州,崔昭纬新拜相,估计后面还会再提一位。三位宰相,没人跑得掉,全部要判三司,搞钱! 朱全忠想要兼任的盐铁转运使,设于安史之乱期间,首任盐铁使为第五琦,主要目的是为了解决中央财政困难,即把杭州等十四个产盐区的盐利,以钱粮的形式输往长安。为此,在淮北等转运沿线设置了十三个巡院。 在大历年间的时候,光盐利一项,就有六百余万缗,是中央财政的重要支柱。 在这条转运线路上,扬州是转运节点,润州、苏州、杭州、升州等两浙属地是财赋来源。扬州如今被孙儒占着,江南也在孙儒、钱镠、杨行密之间反复易手,钱粮转运大受影响,但并未断绝。 钱镠、杨行密二人,邵树德在天子面前说他们不是忠臣,这不假,但人家至少是上供的,似乎也有那么点忠,或者暂时忠,以后就不一定了。<